她轻轻翻过身去,眼睛还没瞪过去就发现石墨醒了,正往石玉那边一点一点地拱,离得近了一脑袋扎过去。
软糯糯地唤着爸爸。
要哭似的。
以前醒了,总是要找妈妈的。
这才几天,就成了爸爸。
唐辛心里不那么是滋味,直着眼睛看着两人,想摸摸石墨的脑袋安抚一下,最后又悄悄转回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耳朵都蒙住了,还是能听见两个人说话。
也没说什么,一个叫爸爸,一个应声。
那只手依然在他背上轻轻地拍。
声越小,节奏越缓慢。
唐辛听着这种反复的低频都有点困了,听见石墨提醒石玉手机在亮,石玉说没事。
石墨问是不是有电话,石玉说不是。
又问是什么,回答信息。
问的人很有点不依不饶的劲头,石玉便把手机拿过来给他看,把人推着翻过去靠进怀里。
信息一条接一条,压着零时整点推送,闪个没完。
奶声奶气的童音里满是不解,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怎么都是一样的。
石玉指着上面的字,指一个字念一个字:“生日快乐。”
石墨喃喃重复,忽然扬起脑袋扭过去看他,提着声叫:“爸爸,生日快乐。”
石玉怔住。
每条信息都大同小异,只是对他的称呼不同,但是总有重复,唯独怀里抱着的这个小东西不一样,眼睛亮得跟外面天边垂挂的星似的闪闪发光,单纯又真挚,恍然大悟的样子反而显得更懵懂。
即便如此,却把一句最常见的生日快乐说得与众不同。
可能因为他叫的是爸爸吧,和别人都不一样。
哪怕他是生闯进自己的生活中的。
连门都没敲一下,推门就进,自然而然地站到他面前,天经地义。
不像他妈,也是生闯,雷声大雨点小,进一步退两步,不推不走。
人生在世三十四年,瞅着热闹,每次生日总是一大帮子人围着,想要躲个清净都难。
头一次真的躲出来了,也是头一次听见这样一声生日祝福。
手机关机放回床头柜上,盖好被子又拍了拍,“睡吧,晚安。”
石墨闭上眼睛,攥住一根手指往他身上顶了顶,紧紧贴着,也说了声晚安。
石玉没再动,让他用热乎乎的小身子靠着自己,听着呼吸声逐渐变轻。
被子里蒙着的那个应该呼吸很重,估计快要憋不住了。
石玉等了一会,没见脑袋露出来,动都没动过一下,八成也睡着了。
悄悄从房间里出来,到后面的院子里抽烟。
酒还在,被夜晚的冷空气沁润得冰凉,入口仍是清甜,隐隐带了丝辛辣味。
石玉把快要烧尽的炭火盖上,看了眼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堆。
院子里积雪也厚,但是在不破坏原样的情况下也只能堆个小点的雪人了。
唐辛悄悄露了张脸出来,这才能好好喘气,看了看身后睡得正好的石墨,又看向外面的人影。
幼稚,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踹树,雪掉了满身好玩么?
唐辛努力计算,终于算明白了石玉的年纪在心里呵了声笑,心里直骂:“骗子!”
倒也没有多生气,他多大年纪和她关系不大,就像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和她没关系,只要他对石墨好就行了。
困得快要睡着时,外面亮起一小束火光。
石玉点了烟站到窗前,刚好挡住她的视线。唐辛坐起来眯眼再看,外面的雪地里又堆了个雪人出来。
有没有脸看不真切,但是浴巾披风还在,抖擞出一片白影来。
石玉没找到扣子和彩椒,猜测可能是掉进了融化的雪里冰封住了,便只安了胡萝卜在脸上。
烟抽完,回身,刚好就看见坐在塌塌米上的人。
黑漆漆的,看不清彼此面容。
唐辛大大方方躺回去背转过身,装作没有看见他。
石玉穿过长廊回到屋里,躺回原处。
寂静深夜,唐辛仿佛能从他身上嗅见外面带进来的雪味,忍着没有再翻身就这么面对面躺着,中间隔着个熟睡的小孩子。
忽然,冰凉的一只脚贴到她腿上。
第50章 叔叔
唐辛立刻把腿挪开,冰凉的感觉仍是顺着皮肤表层往身体里面钻。
她还真是高看他了,石玉这种男人,呵,无药可救。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笑,特别低,短促得害她以为听错了。
随着笑声又再响起,她的脑袋上落了只手,按压了两下,就像在拍猫脑袋,像是安抚,又像戏谑。
唐辛脚一抬就蹬回去了,虽然伸过去的动作缓慢不易察觉,但是用力。
石玉没躲,反而绷着劲用腿顶了她一下,唐辛躲闪不及,脚丫被夹在双腿间。
故意蓄了力的男人她拧不过,又不敢动作幅度过大,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
压着声道:“你离他远一点儿……”
是能把人给冻死的,竟然还好意思贴着石墨,他到底有没有心?
昨天晚上还怪她手凉,他们俩到底谁更凉啊!
看他特意出去弄了个雪人,她刚刚有点感动就来犯坏,他就不是个好人。
外面那些人是真的不了解他,一个个把他夸得跟朵花似的天上有地下无,其实就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生了副好皮相,又会装,穿得人模狗样再戴上张伪善的人皮面具,骗骗外面那些无知妇孺罢了。
唐辛气得够呛,放弃挣扎闭上眼睛。
脑袋上的那只手忽然摸到脸上,捏了块颊肉疼得她差点叫出来。
石玉压着声音笑,“千万忍住,别暴露本性,你不是想和我结婚么?”
鬼才想要和你结婚。
唐辛阖着眼皮翻了个白眼,听见他又说了句:“装,你就好好地装,撂挑子可不行。”
眼珠子转了转,就被他用大拇指给按住了。
没使力,就那么轻轻地覆在上面,黑灯瞎火更气人,就好像她的一言一行哪怕心里转个弯都被人了如指掌。
缓了会神无奈地说:“我不装了,行不行?”
“不行。”石玉把手一收,连她的脚都放开了,直等到她收回去才慢声慢气地说:“你好好演,不然儿子我可不认,这世道,可不是随便叫两声爸爸就作数,不具备法律效力。”
“石玉……你是不是很闲……”
才能有这份闲工夫和她玩。
唐辛这回是真的无奈,突然发现和他见面的这几次没有一次是顺手的,总是好像她在主动,不知什么时候就翻了盘,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明明他也没做什么,话都没和她好好说过几句。
不是上床,就是上床。
上床不是她的目的,却好像被他演变成了一种结果。
石玉阖上眼睛,手搭在石墨背上,轻轻拍抚。
唐辛悄悄凑近,借着外面的月光和雪光细看,似睡非睡的男人,动作轻柔又娴熟,面上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连那种偶尔的嘲讽或逗弄都没有,特别平静,像个毫无感情波澜的机器人,夜深人静时,待机充电中。
要不是知道他坏,真要被他一时片刻的看似好心给骗了,还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给石墨当爸爸了。
全是假的,是骗人的。
男人……
“石玉,你就庆幸吧,在这世界上有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他会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快乐。那些卡着零点准时给你发生日祝福的,没一个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石玉嘴角轻扯,似笑,轻声地说:“你是假的,看谁都假。敬,或者怕,也是真心的,比喜欢和爱更加长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还小,不懂。”
“对呀,我还小,我还真是今天才知道,咱们俩差了十岁,十岁。”
唐辛想起来就气。
石玉今天过生日,刚好三十四。她呢?明年夏天才满二十五。
她妈当年告诉过她,石玉比她大八岁,说是爷爷说的。
她爷爷那人,唐辛了解,工作中严谨又较真最是不好说话,日常却喜欢个大概齐,虚虚实实地和所有人开玩笑打马虎眼。
据她猜测,她爷爷当年是这么跟她妈说的:“大概齐差个……八九岁吧。”
到了她妈这里,就成了八岁。
一家子全是会四舍五入的高手,还是反向的那种。
要是再多过几道手传进她的耳朵里,唐辛相信,她和石玉能变成同岁!
这个老男人。
狡猾的老男人。
她竟然帮这个狡猾的老男人生了个儿子,真是,想想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