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他们以为这样便能伤到舒朗高高在上却又不堪一击的自尊心,那可大错特错了。
  那人见舒朗不动,还以为舒朗正恼羞成怒呢,心头一乐,转而的对十三皇子道:
  “殿下,咱们集语诗会邀请了不少甲班学长,王相公家的大公子和刘侍郎家的二公子都在列,听闻您与他们私交甚笃,不若您与咱们一道儿去瞧瞧?这里就交给荣二公子,想必荣二公子做事,不会叫咱们失望的。”
  这还搞上离间计了。
  舒朗不解的问旁边同样满脸不爽的十三皇子:
  “我是不是失忆了?”
  “没有。”十三皇子语气冷硬,但这冷硬到底是对谁就很难说了。
  舒朗笃定:“那就是他们失忆了!”
  “对!一群没用的废物!”
  领头那人听的恼怒,变脸似的,义正词严指责舒朗:
  “荣二,枉我们将你视作好友,念及你年纪小不懂事,平日对你多加照拂!今日我们事忙,要你帮个小忙而已,你推三阻四也就罢了,阴阳怪气辱骂我们又算怎么回事?
  罢罢罢,就当我们往日一番好意都是喂了狗!”
  四下响应者众。
  舒朗十分无辜的拍拍十三皇子肩膀,提醒他:
  “反正我刚才什么都没说,是你骂他们废物,你也听见了,他们本应该回骂你是狗,但莫名其妙带上我大名,我合理怀疑他们是指桑骂槐!”
  那人急了,指着舒朗鼻尖儿道: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十三殿下都是受你花言巧语蒙蔽,才说出那些话!依我看你这人心思不正,友人相交,一味地只想索取从不付出,就是一只趴在十三殿下身上吸血的蚂蟥!”
  说罢真情实感对十三皇子恳求道:
  “殿下,您睁开眼瞧瞧我们,在场二十三人都是昔日曾真心将他荣舒朗当家中幼弟照拂之人,衣食住行哪样不曾照料于他?可您瞧他如今待我们什么态度!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卑劣小人罢了,在我们身上得不到他想要的,便扒着您不放,您可千万不能被他继续蒙蔽了啊!”
  周围一群青衫书生齐齐躬身,声震小竹林:“请殿下远离此人!”
  十三皇子眼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两下,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在国子学也能碰到这种只有在东宫才能上演的群臣以死劝谏大戏。
  以往他都是躲在秋蓬公公身后嗑瓜子看热闹的,眼下他竟站在了曾经太子哥哥的位置,感觉有点微妙。但以往朝臣还真有一两个豁出命去,以死劝谏的,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想左右他言行,是不是太儿戏了?
  真以为声音大就有道理啊?
  十三皇子没出声儿,那些人半弓着腰,起也不是,原地等待也不是,场面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舒朗索性踢开前头那些挡路的食盒,拍拍领头那人肩膀,在对方抬头瞬间开口:
  “这位,不知道名姓的前友人?”
  对方以为舒朗这般称呼,是在挑衅他,咬牙切齿道:“鄙姓章,章台虎,家父乃是……”
  话没说完就被舒朗浑不在意的打断:
  “没关系,你不用介绍你家族谱,我对不感兴趣之人,一向不关心名姓,想来你对我而言也不是甚重要之人,否则我也不至于不晓得你是谁。”
  那人噎的面色清白交加,一甩衣袖,阴阳怪气道:
  “荣二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不把咱们这些小人物放心眼里,希望您能一直如此!”
  舒朗拱手:
  “好说好说,承您吉言!咱们言归正传,其实你这儿说了半天,有件事我挺不理解的,什么叫你,哦,还有你们,对我衣食住行上无微不至的关怀?
  我没记错的话,一开始确实有人见我不习惯国子学的生活,热忱的帮我送了几天饭食,那些不是我在外头结交的狐朋狗友吗?没你们的份儿吧?这功劳你们也想强占?不应该啊!再说打从他们影响我读书被司业抓住,扭送到祭酒处后,便改过自新再没来打扰过我上进读书了。
  后来我都是和十三殿下一道儿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你到底都关怀了我什么,我怎的半分都想不起?具体说说!嗯?”
  那人脸憋的青紫,他们这些人往常极力讨好荣舒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在他跟前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象,好从荣府,从荣伯府手里拿点好处吗?本以为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结果现在这人一脸无辜的跟他说,他从未体会到他们的讨好卖乖,那他们往日种种又算作什么?
  笑话吗?
  好吧,如今荣伯府深陷泥沼,荣府独木难撑,荣舒朗失势也是迟早的事,往日的讨好注定要打水漂,他们也早就成了旁人眼里的笑话。为了挽回几分颜面,也算出一口心中恶气,他们势必不会让荣舒朗好过!
  可他竟轻飘飘一句“想不起”就想打发他们,休想!这人顾不得失仪,直接起身,疾言厉色道:
  “说你忘恩负义卑劣小人你还不认!今日在场二十三人,哪个没有帮你去饭堂拎过食盒?哪个没有帮你洗过衣裳?哪个没有为你在夫子跟前说过好话?国子学众生亲眼所见,你都能抵赖,我此生从未见过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舒朗松开攥住对方衣衫的手,嫌弃的甩甩,十三皇子适时地递上一块儿帕子:
  “擦擦。”
  舒朗边擦手边漫不经心道:
  “我也从未见过你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啊,你们不主动上门,我都懒得和你们计较,既然你今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先说帮我拎食盒打饭之事吧,因十三殿下身份尊贵,我又受太子嘱托,与殿下同吃同住,安全起见,外人送来的吃食是从不入我二人口。每餐饭我们都得亲自去饭堂盯着人盛饭,直到入口,期间绝不假手于人。
  因此路上拦路主动要帮忙的,我们只拒绝了好意,没将之视为意图不轨之暴徒已经是看在同窗一场的份儿上。跟那些人周旋,除了耽搁我们吃饭时间外一无是处。
  至于问都不问便将食盒送到寝舍之人,呵,只叫人将你们的食盒远远的扔了,警告你们别做吃力不讨好之举,那都是出于保护你们的善心发作!若不然十三殿下真用了你们送来的东西出了事,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嗯?可长点儿脑子吧!”
  要不是顾及十三皇子的安危,舒朗有段时间真的很想把以前那群狐朋狗友弄身边来继续薅羊毛,毕竟对方是真知道他口味,拿出来的东西他是真受用。
  那几位拥有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极其丰富的拍马屁经验和手段,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舒朗心坎儿上。若不是对方早早转变了对付舒朗的思路,改了行事手段,舒朗都舍不得轻易和对方说分离。
  眼下这群人与之相比,小巫见大巫。
  舒朗无趣的摆摆手:
  “再说说帮我洗衣裳这事,我请你们洗了吗?知道我衣裳好端端摆在床头,吃个饭的功夫回来就不见了,以为寝舍进贼是什么感受吗?知道我一件顶级的杭绸加上羽衣阁巧手绣娘亲手缝制,袖口以头发丝细的金线滚边儿的里衣价值几何吗?
  那是要手上细嫩无茧的姑娘们用微微温热的水轻轻揉搓,放在熏炉下烘干的!你们倒好,用棒槌给我敲打成咸菜干儿,我还没找你们赔钱呢,哪来的脸跟我提这个?”
  说起这些闹心事儿,舒朗悲愤交加,那会儿他自个儿都不晓得他穿的衣服如此讲究,祖母只说他“不爱洗衣也无碍,待休沐日全部带回家让下人清洗。”
  当时他只反感这些人不经他同意就擅动他私人物件,直到后来回家被梨满抱怨了几句,才晓得他身上竟穿着一座京郊别苑。
  别提多心疼了。
  他这人给重视之人花钱,好比给母亲柳氏准备嫁妆,那真是毫不手软,能羡煞旁人。可外人随意拿他一个铜板儿,他都觉得窒息。
  越想越来气,被舒朗视线狠狠扫过之人,十有七八心虚的别开眼,一两个自认没参与这些,还帮舒朗在夫子们跟前求情之人理直气壮的与他对视。
  眼神里写满了“看你还如何狡辩”的高傲。
  舒朗轻嗤一声,隔空指指几人:
  “还有你们几位,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原本我犯的错,搁在别人身上最多罚站一堂课,或抄两遍文章了事。结果在你们的坚持求情下,我成功罚站一天,抄写翻倍!
  一回两回也就算了,我当你们无心之失,回回如此,说你们不是故意的,门口看门的大黄都不信!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能耐,特仗义,我还得给你们敲锣打鼓送个仗义执言的牌匾?”
  舒朗甩袖。
  “龌龊无耻!斯文扫地!”
  这种事太多了,舒朗以前懒得计较,权当调剂生活,这些人坑他一回,他便回坑回去,乐此不疲,若不然这国子学生涯也太过枯燥了些。可这些人千不该万不该,私下里舞一舞也就算了,今日竟还舞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
  舒朗隔着手十三皇子的手帕,拍拍领头那人的脸,不屑道:
  “觉得我荣家要落魄了,想上来踩一脚,是吧?那你也得等我家真落魄了才行啊,眼下我兄长还在羽林军当差,我祖母还好端端活着呢,我母亲和安乐侯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筹备中,真轮不到你来出这个头!如此急吼吼的跳出来,显见你这脑瓜子不怎的好使。
  外头那么些个聪明人,都只敢私底下搞点小动作恶心恶心我,就你来冲锋陷阵,没想过里头有问题吗?”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十三皇子不耐烦道:
  “跟这些蠢货有什么可说的?正常人就干不出给本殿下送吃食的事儿!”
  他长这么大,什么样的礼都见过,唯一没见过的便是给他送能入口的吃食。
  他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还让人将来路不明的食盒扔去寝舍门口,叫来来往往的学生都能瞧见。结果这群蠢货不但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荣二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让他们在他跟前献殷勤,直接把矛头对准荣二。
  就这脑子,还能做点儿啥?
  十三皇子可是个动手王者,烦躁的将脚下空食盒踢出两仗远,在这群人自觉让开的小径上,和舒朗赶往食堂。
  又是他娘的被这群蠢货拦路耽误吃饭的一天。
  生气。
  舒朗没甚诚意的劝了一句:
  “过了今日,他们再也不会无故拦路,抢着帮您拎食盒,耽搁您进食了,也算好事一桩。”
  十三皇子没好气道:“我是在气这个吗?我就想不明白了,十一哥他纵着底下人搞风搞雨,到底对他有甚好处?”
  舒朗心说,目前看来好处不多,却也没坏处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成为老大
  送走了那批打头阵的, 舒朗的日子明面上安静了一阵,可实际依旧有人暗戳戳给他整小麻烦。
  不过他对眼下的生活相当满意,这可比一开始他与十三皇子悄摸摸找乐子来的强, 眼下躺着乐子就主动送上门,不玩儿白不玩儿。
  权当他紧张学习中的一点调剂,劳逸结合。
  比方说前日他一进教舍便发现常用的桌下落了一层细碎木屑, 仔细一瞧,桌子腿儿有被锯过的痕迹。和十三皇子一个对视间, 两人便默契将舒朗桌子与最前头那个家里祖上出过木匠的学生换了过来。
  果然夫子课上到一半儿,那学生伸腿的动作过大,桌子砰的一声倒地, 刚好砸在路过夫子的脚背上, 舒朗明显听到夫子一声急促的痛呼,随后才瞧见桌上的墨汁溅了夫子一身。
  夫子面色青青紫紫, 明显认为那学生是故意整他的, 若不然也不能这般巧合。指着那学生吐出“咆哮课堂, 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 便被门外候着的书童扶走了, 丝毫不给学生辩解的机会。
  待夫子一走, 教舍一片喧哗, 那学生神态激动的站在舒朗跟前,指责道:
  “是你!明明该是你的,是你陷害我对不对!”
  舒朗无辜道:
  “什么是我呀?文留兄,我们都晓得在场之人只有你家祖上会木工那一套, 你真心喜爱的话, 私底下玩玩也就算了, 怎的还偷偷在自己书桌上实验呢,这也太不当心了。
  哎,我瞧着夫子方才脸色实在不好,你还是抓紧去跟夫子道个歉,请他老人家原谅你的无心之失吧,免得回头夫子一状告到你家里,那可就糟了!”
  那人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却又无法当着这么多人面儿说出实情,恨恨追着夫子离开。
  舒朗和十三皇子对视一眼,表示一点儿难度都没有。
  再比方说昨日课前,舒朗让十三皇子顺手将他的功课一道儿交给王夫子。别看这位夫子教的是《中庸》,却是众多夫子中最人狠话不多的一位,最忌学生跟他嬉皮笑脸没规没矩,布置起课后作业来更是毫不手软,寻常夫子的课业最多写几页纸,这位的课业每回交上去都是厚厚一沓,为了防止丢失,学生得自个儿穿针引线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