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中的一切都十分流于表面。
  对, 就是流于表面。
  没有比这更恰当的形容了。
  若是不深入探究,这的确是一间十分普通而正常的房间。
  地板和墙面老旧斑驳,却还算得上干净,桌椅、书柜和床分别摆放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窗台边甚至还摆着一盆不知名的绿植,正努力舒张叶片, 吸收着窗外那并不灿烂的阳光。
  可是, 当秦非伸手去翻桌上散落的报纸和书时,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空白。
  那些本该记载着文字的页面, 全都变成了一张张白纸。
  秦非眸中掠过一抹思索,将报纸合拢。
  报纸的最外层印着豆腐块一样的图文, 打眼看与平常的报纸无异,但若仔细阅读便能发现,那上面的文字根本构不成连贯的语句。
  ……不,那甚至根本就不是字了,而是一些仅有外观与文字雷同的、毫无意义、杂乱拼凑起来的符文。
  秦非皱起眉头。
  他在床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
  像是有人带着怒意往这边冲来似的。
  很快,房门被推开。
  秦非留意到那人开门的动作十分丝滑,他没听见任何类似于开锁之类的声音,可刚才他自己去试着按压门把手时,这扇门分明锁得紧紧的。
  闯进房间里的一个身材粗壮,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女人。
  她顶着一盆杂乱如枯草的头发,一把揪住秦非的耳朵。
  就在她的手碰到秦非的那一瞬间,秦非忽然发现,这具身体不受他的掌控了。
  他的视角也被剥离了出来。
  秦非伸出手,却从那女人和兰姆中间穿了过去。
  他此刻完完全全就像是一团空气,触碰不了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
  现在,他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以一种第三方的角度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该去做礼拜了!”女人骂骂咧咧地拖着兰姆往外走。
  兰姆想要挣扎,但凭借那双介乎于孩童与青少年之间的孱弱纤细的手臂,他根本无力抵抗那个女人的力量。
  很快他不再乱动,也不再有其他反应,一脸木然地任由对方将他拖出了门外。
  秦非就像是被一根绳子拴着的气球一样,也跟着飘出了门外。
  门外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明明刚才那个女人开门之前,秦非听见了她踩踏着木质楼梯上楼的脚步声。
  可当房门打开后,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女人和兰姆就像是没有觉察到屋外的异状,流畅地移动着脚步,两人的身形逐渐压低。
  随着他们前行的轨迹,那些原本就应该在这里的东西也逐渐显现出来。
  楼梯、扶手、墙壁……
  当二人最终站立在楼下时,整座房屋已然结构完善。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画笔,追随着两人的动作,一点点将所有残缺填满。
  这过于荒诞的一幕令秦非忽地明白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大约正身处于兰姆的记忆之中。
  他可以听,可以看,在一人独处时甚至可以触碰到身边的一切所在。
  可一旦记忆中出现其他人,他就再也无法与他们进行任何互动了,只能作为一名旁观者安静地凝视。
  因为那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
  而已经发生过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同样,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房中的报纸和书籍内都残缺了一部分文字、为什么兰姆所没有踏足的地方都是空白的。
  这个世界是围着兰姆转的,所有的一切都由兰姆的记忆构成。
  兰姆记得哪些,秦非就能看到哪些,而那些被兰姆遗忘的内容,秦非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怪不得他没法在这里打开直播面板。
  因为这里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空间,只是一幕正在播放的画面而已。
  兰姆和女人正在交谈着什么。
  从两人的对话中,秦非得知,这个女人似乎是兰姆的妈妈。
  ——但这妈妈的含金量还有待商榷,因为家中除了兰姆,还有另外四五个小孩。
  他们和那女人一样长着棕灰色的头发,身量高大,皮肤粗糙,看起来和兰姆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种。
  女人对待兰姆的态度也和她对待其他孩子十分不同。
  对着另外几个孩子她尚算和颜悦色,而和兰姆说话时,却永远皱着眉,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兰姆该不会拥有一个和灰姑娘性转版一样的童年吧?
  被后妈虐待?
  秦非若有所思。
  秦非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架可移动摄像机,视野随着兰姆不断变化着。
  他看见兰姆被母亲推搡着出了门,和他一同出门的,还有那群看起来并不怎么像他家人的兄弟姐妹们。
  每个孩子手中都抱着一本书。
  相比于兰姆房间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册来,这本书的样子看上去要清晰很多。
  是圣经。
  和秦非刚进入副本时表世界时,白衣修女发给他的那本圣经一模一样。
  孩子们列成一队,沿街向前走。
  兰姆全程都低垂着头,落在队伍最后面,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并没有来找他搭话,像是当他完全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