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道:“我不知道。”
崔升回头看一眼阿弦,因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和尚不在,至少可以逛庙。因道:“既然这样,我们进去等候片刻可好?”
小丫头仍有犹豫之色,崔升道:“我们是刑部来人,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再说哪里有同僚来访,不给进门的?你留神令史回来责罚你。”
小丫头听了最后一句,才忙打开了门:“大人快请进来吧。”
崔升对阿弦使了个眼色,阿弦忍笑,两人进了陈家,却见这院子还算宽阔,看着也颇为气派,收拾的更极为干净,只是偌大院落,没什么人在,是以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崔升是来过的,无心细瞧,只看阿弦而已。谁知阿弦里外皆看了一遍,冲着崔升摇头。
崔升无奈,又见那丫头倒茶之时神情畏缩,双手发抖,似怕极了,便道:“你如何怕成这个模样,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丫头一惊,手中茶盏落在地上,跌了粉碎。
崔升看出异样:“你在怕什么?”
小丫头本要去捡那些茶杯碎片,闻言吓得跳起来:“大、大人……”
崔升道:“你们主母才新丧不久,为什么这家里没有半点悼纪她的痕迹?”
小丫头连连摇头,双眼中透出畏惧之意,崔升试探着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丫头被逼问的步步后退,最后大叫一声,转身逃出门口。
崔升皱眉:“是不是有些古怪?”
阿弦道:“这女孩子像是被吓坏了,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吓坏了。”
她转头四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戴了太长的“护身符”,或者跟崔晔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失去了“见鬼”的能力,不然怎会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出了陈家大门,沿路往回,崔升思忖方才那丫头的举止,忽然后悔道:“如果真的有什么古怪,我方才喝问那孩子,却是打草惊蛇了,若是陈令史回去后知道,必然会对她不利……”
阿弦道:“难道你怀疑,陈夫人的死,跟陈令史有关?你为何竟会这样想?是不是哪里有何征兆?”
崔升一顿,方道:“陈令史这人,有些生性凶残,不瞒你说,我有这种猜测,的确是有原因的,记得有一次,我也是偶然经过常安坊,心想他住在这里,正好过来一探,进门之时,却听到里屋有女子的哀哭求饶的响动,我只当有事,忙叫了声,才要入内,陈令史却从内出来,拦住我说并没什么。”
阿弦凝神:“然后呢?”
崔升道:“后来陈娘子来奉茶,我看见她脸上带伤,行动不便……”
“陈令史打了她?”
崔升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管不得。何况陈令史平常在刑部人缘最好……”
阿弦道:“如果真的是陈令史杀害了陈娘子,只要验尸就知究竟。”
“我岂不知?”崔升道:“为难的是没有人觉着不对,只有我一个心有怀疑,而且若单单只从一次殴打而怀疑一个好人,未免轻率,若我贸然提起,恐成众矢之的。这还是其次,最怕因我的贸然,伤害好人的名声,但虽然种种顾忌,我仍是放不下……”
阿弦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叫我来帮你看一看。”
崔升咬牙道:“正是,你若是证实了我所怀疑的,我拼了得罪所有都好,一定要提告检举。”
说话间经过闹市,崔升因无功而返,正自想事,忽然阿弦勒住马儿,死死地盯着旁边酒楼之中。
崔升已经走过,见状叫了两声,又折回来:“怎么了?”
阿弦道:“那个陈令史……是不是容长脸,鼠须,偏瘦。”
崔升一惊,顺着她目光看去,却见在旁边的酒楼之中,靠窗的位子,果然坐着一人,正是他方才寻访不着之人,只见他面前放着数盘菜蔬,一壶酒,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得病的?
崔升正疑惑,又见陈令史对面还坐着一人,却是个白胖脸刁钻眼的妇人,通身一股浑然天成的走街串巷说媒拉纤气质,两人看似相谈甚欢。
崔升瞪眼:“这是怎么了,妇人新丧,立刻就要续弦么?三个月都不到,这也太心急火热了。”
阿弦不答,只仍盯着那边儿看,双眉拧紧,脸上全无笑意。
崔升忽地回过味来:她怎会知道此人是陈令史?
不料正此刻,里头陈令史发现了崔升立在马上,脸色一变,他忙起身从酒楼里转了出来。
将下台阶的时候,忽抬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咳嗽了声,才走到跟前儿。
陈令史拱手道:“郎中怎会在此?”
崔升对此人心生恶感,再笑不出来:“先前探望令史不见,原来在此消遣,并不是病了?”
陈令史有些尴尬之色,却笑道:“原本在家,只是这位嬷嬷非要同我说一件事,便出来了。”说到这里,又低了低头,举手摸了一把脖子,似乎忍痛。
崔升心里明白,不愿再逗留下去,便随意一声“不打扰”,同他辞别。
见陈令史回了酒楼,崔升调转马儿,冷笑:“真是人不可貌相。”
蓦然想到方才的疑惑,便问阿弦:“是了,你怎地知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阿弦道:“有人告诉我的。”
崔升诧异:“谁告诉你的?”
“是他的娘子。”
“他娘子?我怎么没……”崔升正要接口,猛然噤声,“你、你的意思是……”
阿弦点头:“就是那个意思。”
崔升干咽下一口唾沫,情不自禁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生恐一个蓬头鬼脸跳出来似的。
“放心,她不在这里。”阿弦道。
“不在?”崔升疑惑,“不在这里,却在哪里?”
阿弦不答。
“十八弟,到底在哪?”崔升着急间,忘了称呼。
阿弦悄声道:“在陈令史的身上。”
阿弦口中的“身上”,却并非是附体的那种,而是实实在在的字面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这一段,本有段具体描写的场景,但是鉴于是这个时间了,我担心会吓到等待前章‘波动’变‘巨浪’(某只:哈?)的小伙伴们,于是先简略化之,这样受得惊吓应该会小很多,作为提示,在标题跟内容提要里都写明了,大家注意
——来自手上又贴着止疼膏的某作者
书记:什么巨浪!
小桓:大概是浴桶里的##
书记:这个可以有#3#
某叔:天冷了,是时候再给逢生加餐了,一次投放两头→_→
第183章 第一女官
方才经过酒馆,忽觉有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 阿弦是自小吓到大的, 本能地转头看去, 果然瞧了个正着。
崔升所见, 是酒馆窗户边上坐着的陈令史, 但在阿弦眼中, 陈令史的确坐在那, 可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只鬼。
那鬼便伏在陈令史的背上,双手环绕着他的脖子, 身形好似蛞蝓般一抹垂落, 仿佛跟陈令史的身体严丝合缝地连在一起。
先前陈令史下台阶之时举手抚摸脖子,便是因为那鬼猛然勒紧的缘故。
崔升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身上?”
阿弦不想说的太过详细,免得崔升受惊:“就像是陈令史背着、背着她一样。”
虽如此, 崔升细想那场景,仍是不寒而栗:“这、这……你当真看见了?你确信那就是陈令史的娘子?”
阿弦点头:“她一直在陈令史耳畔叫夫君。”
崔升又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看阿弦的时候目光之中多了些许异样。
阿弦苦笑:“二公子, 你是不信我么?”
“不, ”崔升叹道:“我就算不信你, 但你是大哥所看重的人,他从不会出错,所以我也对你深信不疑。我只是……”
光天化日之下,崔升只是想象就已觉受不了的,他更加想不到, 亲眼见了这一幕的阿弦是如何能够做到这样镇定自若。
“只是诧异,你难道、不怕么?”他忍不住问。
原来他并不是怀疑自己,恰恰相反。
阿弦笑了笑,道:“自然是怕的,只是见了太多……当然不像是开始的时候那样立刻转身就逃。”
崔升本正悚惧,听了这句不免又想象起她受惊落荒而逃的场景,又觉着极为可乐。
崔升道:“窥基法师曾多次同我谈及玄虚之事,我敬他是佛门高人,自有道理,可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如果这世上果然是妖鬼各存,有些事只怕大不同了。”
阿弦问道:“你指的是什么?”
崔升道:“比如若是鬼存于世间,就像是这次陈令史的娘子一样,若她冤屈而死,她化为鬼,自可向陈令史讨回公道,我也常见那些史传记闻里‘厉鬼索命’或‘狐狸报恩’等传奇,若鬼鬼如此,岂不是省了我们刑部的许多麻烦。”
阿弦一笑道:“那你可听说过‘人鬼有别’?所谓‘狐狸报恩’,或许有之,毕竟万物有灵性。但‘厉鬼索命’的说法,却多数是小说家们的私心所愿,想要更显得天理昭彰,另外,也许叫世人宁可信其有,因此警悚自惕,少些作奸犯科的恶行。”
崔升频频点头,又道:“那么厉鬼索命是不能的?”
阿弦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这其中涉及甚是复杂。就算是冤屈而亡的鬼魂,境遇也有不同,有人执念或怨念不散,徘徊世间,虽知不可能却仍伺机报恩或报仇,但大多数已轮回转世或烟消云散了。”
崔升叹了口气,忽道:“那么陈令史的娘子呢?她可是不是陈令史所害?”
阿弦道:“她……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
阿弦回想先前情形:“方才她明明知道我可以看见她,但她并没理睬我。只是不停地呼唤陈令史,不知何故。”
崔升又有些后心发凉:“难为你面不改色说这些,我听着都觉心里冷。既然如此,这件事像是仍无头绪。”
“若执意要查,自也有头绪,”阿弦道,“正如你先前所说,妻子新丧就急着要续弦,这令史实在不像是面上这样好人,而且陈家那小丫头也是线索之一。”
说到这里,阿弦见崔升仍有为难之色,便道:“你若是觉着这些不够,那便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再去一次陈家,见一见那陈娘子,寻机会问问她就是了。”
崔升听她说要跟鬼见面,却轻描淡写似要见寻常之人,苦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一想就觉着受不得,委实不想你再去面对这种诡异可怖的情形,再者说,从来都只有避鬼,又怎会明知有鬼却还撞上去的?若你有个万一,哥哥那边儿我可不知如何了。”
阿弦听到最后一句,仍是一笑:“不妨事,阿叔知道我做惯了这些,就算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应该也会同意我查个水落石出。”
崔升见她从头到此刻都如此冷静坚决,心中的钦佩满溢:“我原先只当你是个有些古怪的小孩子,但是越跟你相识,越觉着实在是……陛下升你为户部主事,本朝第一位女官,可见的确是明见万里,你也当之无愧。”
阿弦见他说的郑重,反不好意思起来,抓了抓脑门道:“这你可叫我如何回话?”
崔升笑道:“不用回,凡美言你都当的起,收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