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时,就连阿弦自己对崔晔的感情都还懵懂迷惑呢,怎能想到居然有目光如此“犀利”的旁观者,居然会把她当作情敌眼中钉?甚至不惜动用如此下作手段对付?
一时间阿弦简直不知该为哪一点惊奇或者吩咐:是韦氏的“机警过人”?“出手不凡”?还是吃亏后的……“倒打一耙”?
这世间真是风云变幻,颇为魔幻。
崔晔的声音却仍是淡而静,道:“从我请您帮我照看着阿弦开始,但凡跟她有关的,我都不想错过。”
“哈,”康伯忍不住笑了声,竟道:“你真的是为了她神魂颠倒了么?”
“康伯。”崔晔静静地出声阻止。
康伯敛笑,盯着崔晔片刻,复沉声道:“既然如此,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从您先前在长安吐血重病,却不惜千里迢迢赶去括州见她,到前些日子不听我的劝诫、夜不归宿守着她……这一件件糊涂之极的事,简直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但偏偏……”
“康伯。”崔晔再度出声,眼神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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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伯凝视着他的双眼,噤声。
也正是崔晔开口的瞬间,花园门口有人道:“人可在里头?快叫他出来。”隐隐是崔夫人的声音。
康伯当然也听见了,两人沉默相对,片刻康伯道:“我该回去告诉虞娘子今夜女官留宿的事了,昏迷不醒也要隐瞒么?”
“隐瞒。”
康伯拱手,后退一步。
他转身欲行,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崔晔道:“你总该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身家跟生死性命。”
这一句,重若千钧般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崔晔并未回答,康伯的脚步声远去。
阿弦愣愣地,张口结舌。
花园门边儿崔夫人又仓皇着急地说道:“不必去请了,我过去就是。”
崔晔听到这里,双眸微微一闭,转头看向“牡丹”。
阿弦本正被崔晔跟康伯的对话震撼,无法反应,被他目光扫到,才又反醒过来。
正不自禁地汗毛倒竖,崔晔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拔腿往前去了。
“阿、阿叔……别……走……”阿弦试图叫他,但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且如此微弱,如此气虚。
这瞬间,崔晔已经走开了,风中隐隐传来他的声音:“母亲……”
崔夫人抓住他:“出了这样大事,你如何有闲心在这……”
渐渐远去,声响悄然不闻。
花园里剩下了阿弦一个人。
不对,应该说是一株花。
“康伯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阿弦喃喃。
“为什么居然还……说我是棋子呢。”无端地有些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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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虽下令将此事隐瞒,但如何能瞒得过崔夫人,原先只当阿弦陪着太平玩耍去了,只得由着她们去,谁知一去不回。
直到心腹之人说明花园中出了事。
来花园之前,夫人早也探过了阿弦。
因外头并非说话之处,两人仍回房中,崔夫人才道:“发生这样大事,你不好生想法子,在花园里是做什么?我又听人说你不许去请御医,到底怎么了?”
崔晔道:“母亲勿要着急,此事不必御医,也更不宜张扬。”
“什么话!”崔夫人焦虑道:“阿弦昏迷不醒,我、我先前试着……去探阿弦鼻息,竟觉着……”急得几乎落泪。
崔晔道:“母亲,黄公已经瞧过了,阿弦的身子并无什么大不对。”
崔晔所说的“黄公”,正是崔府的一名账房先生,又因对医理颇有研究,平日里崔府上下有个头疼脑热,他一出手,往往便能药到病除。
只要不是什么大症候,且除了崔老夫人等几位女眷外的其他病症,都是黄先生料理。
崔夫人急道:“我越发不懂这话,黄先生虽然能耐,到底比不得御医,你、莫非是怕事情张扬后连累了府中,所以才封锁消息……”
“儿子怎会这样做,”崔晔摇头道,“母亲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如果请御医能让阿弦好起来,我怎会有半刻犹豫?”
崔夫人略松了口气:“听你的意思,是想到好法子了么?”
崔晔道:“本是想请窥基法师,不过法师云游天下不知所踪,但我方才已又想到一人了,不过这人脾气古怪,需要我亲自去请。”
“请请请!”崔夫人一叠声地说,又问:“是什么人?”
崔晔道:“母亲可记得,之前为陛下将风疾治好了的那个人么?”
崔夫人一怔,却又很快转怒为喜:“是他?若真得此人,那阿弦一定无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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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晔安抚了母亲,又叫人把崔升唤来。
——“我要连夜去曲池一趟,虽会尽快赶回,却也无法定论,家中一切你且照看好了,尤其是阿弦之事,不许人私传。”
“去曲池?”崔升一怔。
曲池坊在长安城的东南方向,已经是最偏僻的地方,靠近城门处了。
崔升惶恐道:“夜间风大寒气甚重,去曲池又远,哥哥之前的风寒才好,本该好生保养,不如我代劳前去。”
“不必。”崔晔说罢起身,又道:“对了,我已吩咐人看守院子,在我将人请回来之前,严禁任何人去动那棵牡丹。”
“是。”崔升答应,又忐忑道:“哥哥,阿弦的事,公主跟沛王殿下是亲眼目睹的,他们回宫之后……”
“我已交代了沛王跟公主,无妨。”
崔升见他胸有成竹似的,略松了口气:“哥哥可有把握救治阿弦么?”
崔晔道:“只要我请的人到,一定无碍。”
正犹豫着问是去请何人,崔晔已道:“家里的事就交给你,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吓得崔升一个愣怔,竟忘了问。
刹那间,崔晔已披了大氅,边系带子边往外而行,崔升忙上前帮他整理。
送了崔晔出门,崔升在门首呆立片刻,转身入内想再去看一看阿弦。
将到之时,忽然想起崔晔说是去“曲池”。
“曲池?曲池……”崔升若有所悟:“难道哥哥是去请他?”
正在寻思,便听有人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崔升回头,却见是袁恕己立在前方,——原来方才袁恕己在房中探望阿弦,不多时崔夫人却又来到,袁恕己才退了出来,正惦记着再去找崔晔,却碰见崔升心事重重而来。
袁恕己又问道:“你哥哥呢?”
崔升道:“方才出府去了。”
袁恕己想到先前崔晔所说去寻窥基的事,疑惑:“窥基法师不是不在长安么?他这会儿出门做什么,如今夜深已经关了城门,又不能出城去了。”
崔升道:“并不是出城。”
“不是出城?那是去哪里?”袁恕己越发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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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寂。
阿弦抬头,却见月明星稀,天旷地阔。
“原来当一棵花草是这样感觉。”阿弦感叹,想抱住自己有些发冷的肩,两片叶子却无力地一抖而已。
“虽然清闲,但也有些太过身不由己了,”阿弦左顾右盼,有些担心,“如果遇到了一个手快的,一把拔了去或者折断了,都没有地方说理去。”
想到之前被袁恕己掐着,阿弦叹了声:“幸亏没有死在少卿手里,不然更是冤枉极了。”
她喃喃自语,这世间却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禁打了个哆嗦,阿弦道:“这里真安静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连个鬼都没有。”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召唤,夜风拂过,阿弦眼前多了一道飘忽的影子。
“咕咚”,咽了口唾沫,“不会这样灵验吧……”
这来者眯起双眼,俯身看着阿弦,盯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弦诧异,继而叫道:“周国公!你笑什么!”
原来这来者居然正是做了鬼的周国公贺兰敏之,敏之大笑数声,俊脸扭曲,又笑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阿弦吃惊:有生之间非但会变成一枝花,而且会被一只鬼嘲笑“鬼样子”。
“怎么样!”横竖无法变化回去,更加无法逃避,阿弦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不好看么?”
“好看,好看的很。”敏之复定睛看了她片刻,重又放声大笑。
阿弦愤怒地转头不看他,敏之靠近过来,脸快贴到她的脸上了,阿弦紧张:“你干什么?”
敏之凝视着她,点头道:“说实话,你这个模样儿,倒的确比先前好看多了。”
阿弦嗤之以鼻,忽然想到这不是置气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敏之道:“我知道你不可能夜不归宿,又察觉……”
“察觉什么?”
敛了笑,敏之道:“察觉你的气息有异,微弱的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所以猜到你可能出事了。”
阿弦道:“那你可知道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儿?”
敏之摇了摇头,试着伸出手指碰一碰她的叶片,忽然又极快地缩手,皱眉道:“奇怪。”
阿弦问:“怎么了?”
“这花……”敏之皱眉。原来方才试着碰触花朵的时候,却觉着这花上像是有一股吸力,几乎让他身不由己地要扑了上去,敏之警觉:“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听阿弦将白日发生之事说罢,敏之惊疑道:“我也听说了崔府所开冬日牡丹的奇事,但是这崔府不是任何鬼魂都能进来的,所以不知究竟,但是照我看来……”
阿弦呆呆听着,敏之道:“这个……不是偶然而开的花,像是有人故意布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