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两扇门都大开着,我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乾南坤北,以子午线为中轴,坐北朝南的布局,供奉道教尊神的殿堂设在中轴线上,两边则根据日东月西,坎离对称的原则,设置配殿供奉诸神。
麻雀岁小,但是五脏俱全,青土观里东西共四间厢房,西边的房间黑布蒙纱密不透光,东边的房间则通透明亮,房门上还贴着低价出售自制道香、保健药丸、道家保健药酒等道教特色物品的广告。
久久无人应答,我敲了两下门板,进入道观内部。
院落不大,所有厢房殿堂加在一起估计也就一百平米。
不过走在里面并不觉得拥挤,反而有种心静自然的感觉。
径直向内,道观最里面是三清殿,玉清、上清、太清三位尊神的旁边还有一个木牌子,似乎是供奉了另外一尊神灵。
“三清是道家最高的神灵,有谁能跟三清并列?”我正要过去看清楚木牌上的字迹,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道士从东边的厢房里走出。
“缘主,殿堂乃神灵居所,不可冒犯。”
这个年轻道士面容丑陋,头扎盘髻,没有佩戴高冠,一身粗布麻衣,洗的发白。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上下打量着他,修习过妙真心法,我也大概知道正统道家里道士的分级,道士初入道观,称为“道童”,道童须在观内出力苦行,培养功行。冠巾拜师之后,方可成为正式道士。
而这也才仅仅算作入门,往后又根据道观大小,道法高低,司职不同,分为很多种。比方说乡野之中的先生、真人、天师之号,又或者“高真”、“高士”、“大德”的划分等等。
不过这说的是像妙真观那样的正统道观,至于百十平方米的青土观,师徒加在一起能超过三个人就不错了,自然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约束。
“我是来找闲青道长的,如果他在这里,能否帮我传达一声?”我客客气气的说道,实际上就这一亩三分地,说传达只是个客套话。
“家师正在修行,缘主请去东厢房静候。”
年轻道士话音未落,西厢房的门就被推开,一身深绿色道袍的闲青道长手拿一大一小两件阴锣走了出来。
“云川,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若是有人登门造访,你要称呼我为道正。”闲青道长收起阴锣,看见我也是吃了一惊:“稀客啊,云川快去沏茶。”
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欢迎我,快步进入主殿先给三清尊神上了一炷香,然后才将我请入东厢房内。
“不知缘主此次登门是因为何事?”闲青道长不着痕迹的把桌子上的养生培训班招生简章、太极拳教学图谱、低价出售道家护身符宝、承接任何斋醮祈福法事的广告纸放进抽屉,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高人形象:“这些只是业余兴趣,造福一方百姓的功德而已。”
“恩,理解。”我绷紧嘴唇忍住不笑,这闲青道长跟刘瞎子差不多,一个是成天被城管追的到处跑,一个是躲到这一堆坟头中间开培训班。
“哎,想笑就笑吧,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闲青道长发现我忍得很辛苦,所幸破罐破摔,也不在乎什么得道高人的形象了:“不止我们赶尸一脉,很多传来下来的东西都没落了。我还好,能收到云川这个徒弟,衣钵可以穿下去,有些道观常年无人问津,他们的传承都已经断了。”
闲青道长的话题有些沉重,我也不知该如何回话:“道长,您的赶尸我可亲眼见过,有这本事还愁赚不到钱?”
“怎么赚?”闲青道长把一抽屉没有发出去的广告全都扔在了桌上:“过去赶尸能挣钱,那是因为华南、江淮一带水网密布,船家不敢让死人上船,普通人家没办法只得请我们赶尸,现在火车、轮船都到处跑了,谁还会需要我们?”
“可我那天晚上不还见你在赶尸吗?”
“那些只是客死他乡的流浪汉,我心有不忍,就带着它们魂归故里了。”闲青道长把腰间的摄魂铃,还有阴锣都取了下来,精心擦拭:“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人需要赶尸也好,至少说明世间不平之事少了很多,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道正,茶来了。”年轻道士端进来两杯茶,而后转身离开。
“闲青道长,不知这道正是什么意思?为何你执意要让他这么称呼你?”
我得疑问再次让闲青道长尴尬起来:“道正就是观主的意思,这青土观里虽然只有我们师徒两个,但是礼数不能乱。”
他摆了摆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也别绕弯子了,来说说找我有什么事吧?”
我把关于邋遢道士还有白起的事情告诉闲青道长,还有我自己的推测也全部说了出来。
闲青道长听完后拧眉沉思:“你要找的这个人我确实认识,但以他的行事风格,是不会做出偷窃这等事情的。”
“为什么?”
闲青道长提到那个邋遢道士脸上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他年过花甲,一身道法深不可测,偏偏性格放荡不羁,日日醉生梦死,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恋红尘不恋仙的生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偷你的东西?”
听完闲青道长的话,我也觉得自己思考方向有问题,但谨慎起见,我还是多问了一句:“不知那位道长和您是什么关系?”
“说有关系也扯不上,几个星期前,他曾开价五十万,想让我帮他赶一具特别的尸体。”
第255章 白毛
听到闲青道长的话,我心里疑惑,但是不好追问,毕竟赶什么尸体那是人家的秘密,这些东西不能乱问的。
“道正,西厢房的老人长出白毛了。”没过一会,云川又走了进来,他面色平静,但是说的话却让我感觉几分不舒服。
“老人?长白毛?”
“旭日生起,阳气鼎盛,是什么东西惊动了尸体?”闲青道长拿起阴锣、铜铃起身向外走去:“缘主,失陪一下。”
“没事,你先忙。”我出于好奇等闲青道长离开后,也走了出去。
道观不大,分为东西四间厢房,东边的还好说,西厢房怎么看都透着古怪,大白天的门窗紧闭,而且还蒙着一层厚厚的黑纱,似乎是怕阳光照射进去一样。
“莫非西厢房不是给人住的?”道观修建,很有讲究,日东月西,阴阳两分,东边住人,西边养鬼。
闲青道长将门扉拉开一条缝和云川闪身进入,两人关紧了门,没过多久,屋内就传出“砰砰”的声音,好像一条刚从水里钓上岸的活鱼在折腾。
“云川,取我神符!”闲青道长在屋内施法念咒,不时还晃动自己手中的铜铃,我在外面听的心痒难耐,悄悄走到西厢房窗户旁边,掀开一角黑纱。
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向内看去,不大的屋子里布置的像过去的大通铺,一排土炕,但是炕下面却不生火,而是对应着摆了一盆盆水。
炕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从黑布凸显出的形状可以看出,那下面应该是一具具尸体。
我大致一数,约莫六七具,有男有女,有高有矮。
“这就是赶尸?怎么总觉得有些邪乎?”我运用追眼看向屋子靠墙的位置,闲青道长和云川就站在那里,他俩一个掐诀念咒,一个出苦力,正用身体把什么东西顶到墙角。
我极尽目力也看不清楚,只是隐隐能捕捉到几缕白毛,比头发要长,更加有韧性。
过了五六分钟,闲青道长法咒念完,取出两张用朱砂书写的符纸贴在那东西身上,又从水盆中取出一根翠绿的柳条将其捆住,这时候屋内的砰砰声才消失。
黑布一盖,云川将墙角那东西背起放在炕上,师徒两个配合默契,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全貌。
“嘎吱。”
门扉推开,闲青道长和云川齐齐走去,刚才那事对两人来说似乎习以为常。
“缘主,让你受惊了。”闲青道长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发现我在窗边偷看也不恼火,好像早已预料到。
被抓了个现行,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长,刚才是什么东西在屋子里乱动,我听声音……”
“你见过我赶尸,我也就不避讳你了。”闲青道长取出一张符贴在门框上,然后把我和云川都叫进东厢房:“你刚才听到的砰砰声是尸体发出的,详细的我不便给你多说,毕竟你不是我们这一门的人,说多了对你也不好。”
“尸体发出的?那就是传说中的尸变?”
闲青道长点了点头:“人死后,执念变作鬼魂,肉体化为养料反育大地,但是有些肉体因为种种特殊的原因,保留下了部分记忆,再被阴气、煞气入体,就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
“旭日当空,都能生出这样的变化,这赶尸未免也太危险了吧?”看向被黑纱蒙住的西厢房,这种跟死人同吃同住的职业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没你说的那么吓人。”闲青道长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赶尸一脉行的是善举,帮的多是那些客死异乡的可怜人,这是大功德,神鬼不侵的。”
“这个月都已经诈尸六次了,功德看不着,连买米钱都快没有了。”门口的云川小声嘀咕,修道之人五感敏锐,我和闲青道长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云川,我教你的站尸功练好了吗?”
“小徒愚笨,还未入门,总觉得不得要领。”
“那还不快去练?”闲青道长板起脸来,云川唯唯诺诺的离开,看着徒弟离去,他这才叹了口气:“别听他瞎说,诈尸这种情况也非常罕见,你这是赶巧了,最近我这道观不太平,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我若有所思,总觉得闲青道长在掩饰些什么,脑子里又想起三清殿中多出来的那个牌位,思考很久还是问了出来:“能详细说一下吗?或许我也可以为你出一份力的。”
道长犹豫片刻终于开口:“这事还要从那个老道士说起,他几个星期前造访青土观,说是准备把一具尸仙运到东北去,张口就开价五十万,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非常窘迫,所以就答应了下来。在第二天半夜三更的时候,老道士独自一人将尸仙扛了过来,结果我和云川掀开黑布一看,这才发觉不对劲。”
“怎么了?”
“裹尸布里包着的不是人尸,而是一具狐狸的尸体。”闲青道长苦笑一声:“我赶了半辈子的尸,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当时我就准备拒绝,可惜那老道士撒泼打滚,还偏偏实力高超,我和云川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没办法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等到披麻吊客丧门之时,启程赶尸前往东北。”
闲青道长的话里信息量很大,赶尸对我来说已经很神秘了,这又冒出来一具狐狸的尸体,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从闲青道长的嘴里听到了披麻吊客丧门这几个词,同样的话我曾在禄兴那也听到过。
“敢问道长,这披麻吊客丧门之时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修道入门,师傅不会连这些基本的东西都没有教给你吧?”闲青道长愣了一下,见我不像是开玩笑,便解释道:“这是阴历的几个特殊时辰,这几天适合出丧做白事,是赶尸一脉最看重的日子,另外如果有人是在这几个时辰出生的,八字里就会带有披麻吊客丧门三种不吉之星。”
我被闲青道长一说,下意识想到了禄兴和五年前的雨夜连环杀人案:“那如果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杀了命中带有披麻吊客丧门的人会怎样?”
“那可就是犯了大忌讳了,诸事不顺,流年不利,不止杀人者,连一方土地都要被牵连。”
“这么严重?”我心脏砰砰乱跳,隐约间好像把握住了什么:“道长,那今年的披麻吊客丧门之时是阳历的几月几号啊?”
“正常来说这三个时辰不会相邻,通常要相差几天,但是每五年会出现一次白兆,比如今年就是,在三天之后的夜晚,正子时(凌晨十二点)一过,就是披麻吊客丧门之时。”
“三天后的夜晚?!”三天后的夜晚正是我第八次直播的时候!直播时间和这一年中最不吉的时间重叠在了一起,第八次直播很可能会成为我直播生涯的一个转折点。
“很惊讶吗?阴历推算、生辰八字这都是很基本的东西,你根基雄厚、脊柱大龙贯通,应该已经修炼到了缘督境界,怎么连这些皮毛都不懂?”
闲青道长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因为妙真心法这等不传之秘我根本解释不清楚来历,所以急忙岔开话题:“我的修行方式和你们不同,不是避世而是入世修行,具体的不便透露,咱们还是继续说那具狐狸尸体吧。”
闲青道长也没有追问,点了点头:“本来我计划是在三日后启程,亲自赶尸将那具狐狸尸体带到东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到临头了,我们才发现那具尸体碰不得。”
第256章 红狐
“赶尸有'三赶,三不赶'之说。”
“凡被砍头的(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其中病死的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闲青道长的话听起来也有些道理,每个行当都有自己的规矩,这是祖师爷一代代传下来的。
“动物尸体虽然也可以赶,但毕竟不是人,行里话也不能叫赶尸,而是叫做走脚。”
“那老道士把狐狸尸体留下后,我就一直将其放在西厢房里,单独给它一个房间,每天晚上把朱砂塞入它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对于人来说,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将魂魄留在体内,狐狸也是同理。”
“一开始并无异常,但久而久之我发现,尸体耳鼻内朱砂不变,它嘴中的朱砂却消失的干干净净,我每次给它贴符安魂时,都感觉它在看着我笑。”
闲青道长说到这里自己都摇了摇头:“修道之人,意通鬼神,七窍玲珑,我的感觉应该不错,那具尸体问题太大,就算是我亲自出马,估计成功的可能也只有四成,如果带上云川可能把握会大一些,但我真的害怕出现意外,耽误了这小子。”
闲青道长虽然对云川十分严厉,但在他心里,早就把云川当做是自己的孩子来对待了。
“要是出现意外了会怎样?丢掉尸体跑还不行吗?”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闲青道长看着一桌子的养生培训班广告,越看越发愁:“我当初就不应该为了钱答应老道,这尸体一旦经过我的手,那就跟我挂上了因果,此时不让它魂归故里,它就会一直缠着我不放。那具狐狸尸体生前可能已经修成了狐仙,我这小道观可经不起它折腾。”
闲青道长有苦自知,他是心里清楚但无人可说,今天也就正好是遇到我了,一股脑把憋着的苦水全倒了出来。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我也没办法帮他,又聊了一会,再无收获,我便起身准备离开。
将星神煞禄兴已经得到,现在小凤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到中午如果还找不到白起的踪迹,我只能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先把它放在一边,全力追查小凤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