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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也就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似根本没发现那人一样,跪拜叩首。
  皇帝有些好奇,不由得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显儿都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
  靖王微微怔然,浅褐色的眸中似藏着汹涌的情,但很快便被他掩藏在一片冰冷的寒意中:“皇兄不也放不下淑贵妃吗?”
  “朕是放不下,所以即使过了四年,仍然派人将她寻回。”皇帝笑骂道,“可皇弟你呢?朕当初要下令将他召回,你却偏要拦着……既然如此放不下,为什么当年又要放他走?”
  世人皆以为靖王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却不知“情”之一字却是其最大的破绽。愿为情义舍江山,只有说书人故事里才发生的事,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了他身上。
  只可惜中间挫折颇多,最后结局更是不尽人意。
  那人未曾怪过他当年的选择,却也无法原谅——这也就是靖王远走,独自一人守护西北八年的原因。
  “我不想他恨我。”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浓到化不开的情意与感伤。
  皇帝轻叹一声道:“也许朕当时就不应该坐上这皇位,当日你若不是执意离京,这皇位上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靖王闻言眉头微挑,制止道:“皇兄昨日之日不可留,既已做下决定,臣弟就不会后悔。如今您是君,臣弟是臣。”
  “朕的本事朕自己知道,耗费七八年心血,也只得制衡的局面。若是皇弟你,恐怕就有挥剑南下,与他们一决生死了吧。可朕不行,北齐狼子野心,虎视眈眈多年,若一朝内乱他们必定乘虚而入入侵我南梁国土。南梁平静太多年了,这一仗……打不起。”皇帝叹道:“也不知道朕百年之后,朕的几个儿子谁能继承朕的意志,摆脱氏族的桎梏,继续这未完的政业。”
  “皇兄放心,诸位皆人中龙凤,将来必成大业。”
  “朕自己的儿子,朕还不清楚吗?郁儿天性好玩,比朕还不适合做皇帝;泽儿倒是有几分明君的样子,只可惜她母妃家族不济,并不能给他多少助力。彦儿还小,不定性还得再过两年看看。”
  至于大皇子……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想起今日宴席上他口不择言的一番话,心中有了计量。
  “还有时间,皇子们总会长大,能独当一面。”靖王安慰道。
  “希望吧……”南梁皇累了,太后仙逝之后他已经很少有这样卸下防备的时候了,末了他忍不住道:“你要是真舍不得他就找个借口将他留下,总归是南梁的将军,朕还是支使得动的。”
  “皇兄三思。”
  “你啊……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朕聪慧过人,绝世无双的弟弟啊,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高哲睿说着说着也有些倦了,“罢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决断吧。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吧。”
  烛火摇曳灯花儿突然爆开,闪了闪,靖王犹豫着要不要告罪离开,但抬头一看却发现陛下已眯着眼睡了过去。
  但即使睡着,龙座上之人眉头也紧皱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做个昏君容易,庸君却太难了。
  这皇位天下千万人趋之若鹜,而他却视之为毒蛇猛兽。
  他为了这个位置,失去了最珍视的人。
  他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却也无奈现今的结局。
  但终归是他违背了誓言,这番苦与罪都是他应得的。
  皇城中灯火通明,而皇城之外的驿站里却早已熄了烛火。
  从皇宫里出来,娄琛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宴席上的一番豪言壮语说来容易,但他却保不准舅舅的态度。
  他原以为自己这般擅作主张舅舅定会生气,一番责罚肯定是免不了,到时候忍着就是了。
  但奇怪的是,乖乖的坐在房里等了半天,直等得眼皮子都打起架了,娄琛也没能等到人来。
  旧伤未愈娄琛实在困的不行,就先歇了下去,打算明天一大早再上门请罪,求得舅舅原谅。
  却不想第二天刚睁开眼,就见到了惊骇的一幕。
  看着收拾好包袱准备出门的娄烨,娄琛吓了瞬间魂儿都快掉了,急急忙忙跳下床,拉住人哭丧着脸道:“舅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难道舅舅真的气至如此,要扔下他不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1 本文虽然架空,但是参照了不少宋朝时候行政区域划分的方式,大区域上宋朝始定为十五路,包括京东、京西、河北、河东、陕西、淮南、江南、荆湖南、荆湖北、两浙、福建、西川、峡西、广南东、广南西路。
  就跟我们现在说的省差不多,实在搞不明白的就当做省来看吧。
  另,这辈子攻绝对的忠犬小狼狗,不敢渣放心~~
  第12章 落户
  看着收拾好包袱准备出门的娄烨,娄琛吓了瞬间魂儿都快掉了,急急忙忙跳下床,拉住人哭丧着脸道:“舅舅,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难道舅舅真的气至如此,要扔下他不管了?
  然而娄烨并没有回答娄琛的问话,他慢悠悠的喝了杯茶,只当娄琛不存在一样,开始擦拭自己的佩剑。
  他神情认真而专注,像是对待深爱的恋人一样,半分心思也不留给娄琛。
  娄琛见状心里头“咯噔”一声,他倒是不怕舅舅大发雷霆,但就怕舅舅像现在这样,既不责备也不说教,只是忽视他的存在。
  楼中心中微慌,但很快冷静下来,一边在心里头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一边开始想起了对策。
  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从前他也有顽皮惹舅舅生气的时候,但他却总有办法让舅舅开口原谅。然而今天,平日里最是疼爱他舅舅却油盐不进,任随他怎么解释认错也没半点回应。
  娄琛这时才真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急了。
  他可以无惧皇帝龙威的震慑,无畏战场的生死绞杀,却生怕惹得他那清风霁月的舅舅厌烦。
  毕竟舅舅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求回报,真心实意待他好的人了。
  “舅舅,娄琛知错了,你别走,别走……”娄琛想起了上一世舅舅也是这样,知道他与高郁的关系以及坊间传闻之后,就开始他对不闻不问,漠视他的一切行为。
  他也曾告过罪,求过饶,可舅舅却全然不理,连解释的机会也不曾给他。
  他原想着再等等,等舅舅气消了,他再长跪面前求他原谅,可却没想到没过多久舅舅就去到了西南,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昔年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心头,娄琛心里头一阵后怕,说话也带了些许情绪:“舅舅……”
  听到娄琛带着些微哭腔的呼唤,娄烨这时才有了反应。
  他放下剑,转过头来,浅褐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娄琛,直到娄琛紧张的后脖子都跟硬了起来,他才动了动手指,在桌面一敲,波澜不惊道:“现在知道着怕了?那你昨晚上‘择剑宴’上怎么不怕?”
  “我,我……”娄琛我了半天,那些早想好的理由、借口在喉咙口滚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老实低头认错道:“舅舅我错了,不该自作主张,也不该忤逆您。”
  一边说他还一边抽起了鼻子,鼻头红彤彤的好不可怜。
  “你不是忤逆我,而是忤逆陛下。”娄烨冷着脸道:“你明知道当时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在四位皇子中选一位做他的‘执剑’,你却偏偏反其道而为之。你可知当时若陛下真的发怒,会有什么后果吗?”
  娄琛不敢顶嘴,只乖乖道:“娄琛知道,轻则驱逐出京,重则……永不录用。”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如此任性?”娄琛也想听个答案,想知道他向来乖巧懂事的外甥为何突然叛逆起来。
  “我不是任性,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娄琛目光灼灼的看着娄烨,解释道,“四位皇子同时赠剑,我若收下其中一柄,势必得罪其他三位皇子。娄家不过是落魄世家,三为皇子我谁也得罪不起,所以外甥我想了想,既然这样干脆谁也不选,随侍陛下身边以求安宁。”
  娄琛这话说的不假,当时虽然已然决定放弃对高郁的感情,不再做他的“执剑”,但除了随侍南梁皇之外,他的确有其他不错的选择。
  大皇子举行不良可以排除,但三皇子品性纯良,四皇子天真友善,选他们既可以避免树敌,也可以在日后暗中帮助高郁,的确不失为好的选择。
  但若真两相比较,选四位皇子中任何一人,却都比不上随侍陛下身边有利。
  因为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若随侍皇帝身边,“执剑”可在京中三营中任选一营加入。
  娄琛有实力也有毅力,他吃的军中的苦,也相信自己若入得军营中一定能很快脱颖而出,赢得陛下青睐与信任。
  所以他最后选择了南梁皇,选择了最快也是最便捷的上位、接触实权的方式。
  娄烨闻言眼神闪了闪,似笑非笑道:“你这算盘倒也打的不错,但你可知这其中的凶险?”
  “当今陛下仁慈……”娄琛欲言又止,其实他也在赌,赌自己上辈子对皇帝的认知是否有错,赌陛下对娄家的愧疚。
  索性,当今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他赌赢了。
  知子莫若父,娄烨怎么会不懂娄琛话里未尽的意思。陛下既然特许了娄琛入选执剑,那就绝不会轻易断了娄琛仕途。
  娄琛这一次虽然略微凶险,但也同时试探出了陛下的底线与态度——陛下有心扶植娄家。
  轻叹一声,娄烨看着面前的眼神坚毅的少年,这才发现当年那个跟在他背后,咿呀呀叫“舅舅”的小孩儿真的长大了,会审时度势,也能独当一面了。
  娄琛听到那一声轻叹便知道舅舅已然被他说服,提到喉咙口的心悄悄放下,这一关总算过去了。
  果然,静谧许久之后,娄烨轻声解释道:“舅舅不是怪你自作主张,既然说了要你自己决定就会尊重你的选择。舅舅只是希望你无论何时做下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能多考虑考虑自己境况,也……考虑考虑你远在西南的母亲。”
  面对总是无条件为他着想的舅舅,娄琛愧疚不已。
  他明白舅舅的担忧,也知道舅舅的思虑,但重活一世若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他就必然会做出一些冒险的决定,他别无选择,只能险中求胜。
  但终究是亏欠舅舅,娄琛低下了头,将道歉的话在心里默念数遍之后才回答道:“外甥知道了。”
  “知道就好。”娄烨见他一副恹嗒嗒的模样,收起了一脸的严肃,微微笑了出来:“好在这事结果不算坏,靖王……”
  提及“靖王”两字娄烨舌尖仿似触电一样,不由的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靖王世子也不是无能之辈,陛下将世子召回就是想要说明对靖王的倚重,辅佐靖王世子虽然不能有从龙之功,但也不失为另一种重振娄家的方法。”
  只是这路稍微弯了一点而已……
  娄琛眼眸微暗,他对靖王父子可无甚好感。
  上一世若不是靖王执意发兵,被围西南腹地,舅舅也不至于以身犯险,孤身深入敌营,最后……
  可以说,娄烨上辈子的死与靖王脱不了干系。
  娄琛这辈子无甚他想,只想替高郁打下万里江山,护自己在乎的人一世平安,所以他要规避一切伤害舅舅的可能,即使那人是南梁的靖王。
  但那都是许久以后的事儿了,娄琛摇摇头,不愿再回想那些沉痛的往事,只小跑两步圈住娄烨的胳膊道:“既然舅舅不生气了,那这包裹……”
  娄烨撇了他一眼,淡淡的回道:“包裹你给我放下。”
  “舅舅……”娄琛拉长了声音,委屈的不得了。
  “傻小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娄烨捏了捏娄琛耷拉着的小脸,笑笑解释道,“你既然当选‘执剑’,那就可算作南梁官员了。身为官员就的有官员的样子,总不能一直借住驿站。好在舅舅在京城还算有点家底,有一套小宅子,只是多年无人居住,恐怕已经荒废了。”
  “舅舅的宅子?”娄琛眼睛亮了起来,上辈子舅舅可从未告诉过他这个宅子的存在。
  “许多年前置办的了,也在那就住了小半年,后来……”娄烨说到此处忽的顿住了,像时勾起了什么不悦的回忆,“算了不说了,你到了就会知道。现下快去洗漱、收拾包袱,吃过早饭后我们就离开,今天就不住驿站了。”
  娄琛明白那宅子定是与那人有关,也就不在追问,只开心的道:“好,舅舅你等我。”随后就一溜烟的跑去水盆边洗漱了。
  娄烨看着看着活泼可爱的外甥,一边摇头一遍笑。
  娄烨的宅子在长安街的尽头,两进两出,比起娄琛上辈子住惯了的将军府,的确可以称作寒酸。
  但就是这样一个院子,耧车却住的十分惬意。
  他跟着娄烨忙前忙后,打扫布置,总算在娄烨亲属令到期之前将院落收拾干净。
  这一年的秋天,除淮南以外南梁全国皆丰收。
  南梁皇下令减免当年三分之一税收,以表爱民之心、恤民之意,让百姓们过个丰收年。
  过了许多年后人们才发现,这一年虽然看似是南梁历史上相当平静的一年,既无风波也无巨浪,但若细细研究也会发现,许多事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起了变化,成为以后掀起滔天巨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