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人玥一切如常,黎夕妤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望向司空堇宥。
与他目光相汇的那一刻,黎夕妤竟觉一阵舒心。
他虽仍是那般冰寒,可比起七皇子来,显然更令她安心。
“闻人姑娘,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黎夕妤于闻人玥身侧坐下,谈论起了正事,“为何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了?”
“并非是旁人消失,而是你……你消失不见了!”闻人玥转眸望着她,面色如常,话语却含着几分凌厉。
黎夕妤立即蹙眉,甚是不解。
遂,闻人贞适时开口,解答了她的疑惑,“七皇子厉澹,精通奇门遁甲,擅于无形间困住他的猎物。”
“奇门遁甲?”黎夕妤有些惊异,“那岂不是说,七皇子他,当真认出了我!”
“没错。”闻人贞淡淡点头,又道,“以太子的心计,如何想得到以假文书为诱饵?这本就是七皇子下的一步棋,那么作为棋子的你,必定会被他认出。只不过……”
闻人贞说着,话音一转,却顿住。
“只不过不曾想到,那七皇子对你,竟会如此感兴趣!”竟是司空堇宥接过了闻人贞的话头,沉声道。
自此番话语中,黎夕妤竟听出了几分担忧,那是来自于司空堇宥的担忧。
她不由得垂眸,想起先前被七皇子威胁一事,此刻仍觉心有余悸。
那个七皇子,当真是深不可测,令人忌惮!
就在这时,闻人贞的嗓音再度响起,“黎姑娘,你是如何脱身的?七皇子可有为难于你?”
“是……九皇子替我解了围。”黎夕妤的声音很轻,忍不住抬眸偷偷看向司空堇宥,生怕他会发怒,“七皇子险些掐碎我的肩骨,是九皇子及时赶到……”
她此言一出,车中陡然间静了。
司空堇宥的面色果然沉了下去,闻人兄妹二人默不作声,兴许各怀心事。
一时间,周遭氛围变得紧张且凝重,黎夕妤咬了咬下唇,欲转移话题,“少爷,我看那文书之上的内容循规蹈矩、无甚不妥,应是伯父所撰无疑!可为何……你说它是假的?”
但见司空堇宥转眸,斜睨着她,“倘若是真的,你此行还会如此顺遂?”
“这……”黎夕妤思索了片刻,“自然不会。”
倘若那文书是真的,她此刻怕是已被宫中侍卫当做小贼抓了起来!
“那七皇子为何要如此做?”黎夕妤忙问。
“明日你就知道了。”司空堇宥挑眉,眼底竟闪过几分鄙夷。
黎夕妤自他那目光中,一眼便读懂了他的意味:你还真笨啊!
她轻蹙眉头,有些愤懑。
笨?
她真有那么笨吗?
如今,该做的、能做的,他们都已做了。
明日便是大理寺开堂问审之日,这一夜,黎夕妤再度来到司空堇宥的书房,进行秘密商议。
“少爷,明日便要开堂问审,你有何打算?”黎夕妤开口问着,连连蹙眉,道,“我父……黎大人乃是大理寺卿,虽与伯父颇有渊源,可他明日,必定不会为伯父开脱!”
司空堇宥闻言,径自自袖中摸出一册文书来,交至黎夕妤手中,“明日能否救回父亲,就全看你的了!”
黎夕妤闻言一惊,连忙翻开文书查阅着。
可她将其上内容从头看到尾,不由得再度蹙眉,“少爷,这不是今日自太子府盗来的假文书?”
“这是真的。”却听他回。
真的?
黎夕妤眨了眨眼眸,将文书置于烛光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可她最终什么也看不出,便只好收回文书,将之塞进袖中。
虽不知这所谓的“真文书”是从何而来,但她知道,司空堇宥这是在考验她。
倘若她明日表现得十分糟糕,未能将司空文仕救回,那么她的这条命……想来也不用再要了。
她不再开口说话,默立于一旁,等着司空堇宥与闻人贞的交谈。
可她等了许久,也不曾听闻任何音响传出。
只见司空堇宥正负手而立,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闻人贞,他则淡然地站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黎夕妤遂转眸望了望窗外,但见天色大暗,屋外漆黑一片。
屋中格外安静,她甚至能够听见二人淡淡的呼吸,这感觉令她有些急躁。
“少爷,眼下……我们要做什么?”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打破了先前的静默。
“等。”却听他冷冷回着。
等,仅仅一字。
可是……
“等什么?”她连忙问。
“等人。”
“何人?”
“宫中人。”
宫中人?
莫非是司空堇宥安插在皇宫中的密探?
黎夕妤正猜测间,突然房门被人敲响,而后闻人玥的声音响起,“少爷,宫中来人了。”
“请他进来。”司空堇宥立即回道。
随后,便听闻一阵推门声响起,轻轻浅浅的脚步声随之传来。
黎夕妤甚是惊奇,便转眸去看。
但见来人身披暗黑色的斗篷,双手交叠搭放,袖间坠着长长的拂尘。
再看他斗篷下的装扮,竟是个……内监!
待此人走近,他伸手拂下头顶的衣帽,自衣袖之中掏出一卷金黄色的物事,而后扬了扬拂尘,道,“司空堇宥,还不快接旨!”
听闻此言,黎夕妤正心惊不已,却见司空堇宥已然下跪。
见此情形,她不敢怠慢,也连忙与闻人贞一同,齐齐跪了下去。
随后,便听一阵悉碎声响传来,是内监摊开圣旨,欲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内阁中书之子司空堇宥,骑射精良,有勇有谋,胆识过人,特封为蛮州将军,授兵马三十万。即日启程,不得怠慢。钦此!”
内监扯着又尖又细的嗓音,终将圣旨宣读完毕。
“末将,领旨!”司空堇宥伸出双手,将那圣旨牢牢握在掌心,而后起身。
“司空将军,此番蛮州战事吃紧,又突发紧急军情,皇上不得已便唯有提早派遣兵马。且此事乃军中机密,皇上不愿宣扬在外,故此便命咱家于深夜造访,秘密宣旨。”内监又扬了扬拂尘,道,“太子早在骑射大赛时便将兵符授予将军,如今三十万兵马已在城郊候着,将军早些准备,收整妥当后,便启程吧!”
“敢问公公,那蛮州出了何事?”司空堇宥将圣旨揣入怀中,拱手问道。
却见内监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上前两步走至司空堇宥身前,附在他耳畔低声言语了一番。
说罢,内监退回原地,清了清嗓子,又道,“司空将军,你于骑射大赛上大放异彩,可千万莫要令皇上失望啊!”
“多谢公公提点,末将定不辱皇命!”司空堇宥正了正神色,眼底一片深邃。
内监不再逗留,复又戴上衣帽,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后,黎夕妤与闻人贞方才起身。
闻人贞的面色是一派淡然,可黎夕妤却是大为吃惊。
她此刻仍旧不敢相信方才所闻所见,却唯有直勾勾地盯着司空堇宥,等他的一个解释。
然,司空堇宥却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曾开口。
遂,她又将目光转向身侧的闻人贞,向他寻求解释。
好在闻人贞并未无视她,拢了拢衣袖,开口道,“皇上命太子开办骑射大赛,目的是为了选拔良才,从而带兵出征,领战沙场。而少爷本就是大赛的魁首,太子又于众目睽睽之下将兵符授予了少爷,那这边关本就该由他去!即便太子一意阻拦,却是无法对圣旨动手脚。况且,太子如何也想不到,此番蛮州事发突然,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皇帝便唯有秘密宣旨,派少爷前往。将本该于一月后出发的行程,提至了明日!”
所以,边关突发紧急军情,也早就在司空堇宥的意料之中!
所以,他才会提前造一个假的兵符还给太子!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黎夕妤将这一切串联思索后,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望向司空堇宥的目光之中除了惊愕,便是敬佩!
她太过敬佩此人的心思,竟将这一切算得滴水不漏!
可是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连忙又问,“那皇帝是否知晓太子大闹司空府一事?”
“大抵是不知的。”闻人贞答,“太子的目的,不过是逼少爷放弃兵权,要少爷接到圣旨后交予他。他则转而暗中换成自己的人,带兵出征。”
“况且,”他又道,“皇帝每日处理朝政,军国大事已够他烦忧,又怎会理会司空府这些琐事?”
听着闻人贞的解释,黎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已是惊叹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难怪前日里太子离开前,会留下那样一句话。
他说,“圣旨不日便会下达,司空堇宥,到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原来,这一切的出其不意,都在司空堇宥的掌控之中。
这一夜,黎夕妤已记不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客房的,只知自己于床榻之上翻来覆去,睁眼闭眼无数次,脑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全是司空堇宥的容颜。
她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残暴,想起他于寂夜之下默然等候的身影……
可最终无论是冷漠也好、残暴也罢,皆化作寸寸悸动,填满了心房。
她只觉浑身上下燥热难耐,即便是开了窗,即便有夜风吹拂,也无法令她平复。
于是这一夜,便在她这般煎熬中,过去了。
待她模模糊糊隐约睡下时,也已至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