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雨势已十分猛烈,地面泥泞不堪,三人的长靴皆陷入泥土之中,却不敢放慢了脚步。
很快,他们到得死去的士兵身边,各捡了三把长枪。
也正在此刻,远方有大队人马冲了来,正是敌国的军队。
黎夕妤遥遥望去,瞧见那领头之人,竟是阿莫!
“走,立刻上山!”司空堇宥沉声道,立即便动身攀山。
黎夕妤走在最中间,辛子阑负责断后,待他们攀上山壁,并未刻意隐藏身形,阿莫便也带领着铁骑冲至了山谷入口。
“都给我卯足了劲儿,不准放过任何一个敌人,杀无赦!”只听阿莫一声令下,铁骑便冲进了山谷,踏着泥泞,顶着骤雨,勇往无前。
黎夕妤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忍不住发问,“少爷,那阿莫在敌营究竟是什么身份?”
“前些时日才被派来镇守这山谷的副将。”司空堇宥答。
黎夕妤闻言,又惊奇又佩服。
难怪今夜行事能如此顺遂,这个阿莫可是立了大功!
上次攀爬此山时,并未耗去太多的时间与精力。
而今夜因天降大雨,脚下的石子顺着雨水频频滑落,三人的速度自然便慢了下来。
而在司空堇宥的带领下,他们不仅是在向山巅攀爬,更在向山的中部移动,渐渐向上次的方位靠去。
而随着三人的移动,周遭除却雨声,杀喊声也越来越大。
下方不断传来兵器相接的声响,看来他们距离主战场,也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山头处有无数士兵的身影,他们趴在山壁上,手中拿着弓箭,已做好了准备。
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与辛子阑自这些士兵后方绕过,继续向此山的中部走去。
而这时,辛子阑突然压低了嗓音,叫唤着,“司空堇宥,我终于明白你想做什么了!”
司空堇宥仍旧在前方走着,不予理会。
黎夕妤却转眸瞥了辛子阑一眼,眉梢轻挑,道,“辛子阑,总归你还不至于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辛子阑撇了撇嘴,却忍不住夸赞,“司空堇宥,你当真是运筹帷幄,睿智无双!”
对于辛子阑的夸赞,黎夕妤很是认可,却也因此晃了神,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这雨只会越下越大,你二人莫要分神,跟紧我!”司空堇宥的声音自前方响起,传进黎夕妤心底。
她再也不敢去理会辛子阑,小心翼翼地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却发觉长靴越陷越深,行走间也愈发困难。
越接近中部,山顶埋伏的士兵也越多,下方的厮杀更是激烈无比。
“奶奶的!竟敢给本将军传递假消息,诱本将军前来此处,身陷重重埋伏……”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来,那正是甄剑!
而一眼望去,前方不远处有块比人还要高大的巨石,正是前些时日他们所处之地!
司空堇宥便继续前行,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且谨慎,如此才能令身后的二人紧紧跟随,且不出差错。
待他们终于到得那块巨石旁,便又花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而此时,只闻下方响起阿莫的一声高呼,“放箭!”
随后,山顶上埋伏着的诸多弓箭手纷纷起身,弓箭对准了下方,伴着骤雨,飞射而下。
黎夕妤站定在司空堇宥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场面。
但见甄剑身处最中部,被将士们团团护着,却犹在叫骂,“该死的仇高义,倘若本将军今日能活着出去,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山谷的出口处布有重重守卫,甄剑的铁骑丝毫无法攻破,便唯有原路返回,企图落荒而逃。
可他们没想到,在逃至这半途时,便又迎上了阿莫的兵马。
此番,便是前狼后虎,遭受敌方包围,彻底陷入了绝境!
而身处绝境之中,将士们只能浴血奋战,若能在短时间内冲破敌人的包围,杀出一条血路,倒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可甄剑无那般的头脑,又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两千铁骑随他杀了来,下场便也只是葬身此处。
即便当真出现奇迹,那甄剑带领将士们愈杀愈勇,司空堇宥也绝不会给他生还的机会!
他自最初的谋划,至后来亲临此处,观察良久,又请来观星高人推算天时,加之阿莫从旁相辅,这一系列的谋划,都是为了能够将甄剑置于死地!
司空堇宥行事,要么便不做,要么做了,便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而今次,天时、地利、人和皆占尽,甄剑即便是生了翅膀,也休想求得活路!
随着箭矢的射下,下方蛮州的将士们渐渐倒下,此时仍有战斗能力者,已不足千人。
辛子阑瞪大了眼睛,怔怔地望着下方战势,集惊愕、震撼、钦佩于一身!
黎夕妤的心情与辛子阑相仿,可她因着一早便知晓了司空堇宥的计划,故此显得沉稳许多。
随着雨势的加大,甄剑与他周身的将士们已渐有败落之势,士气越来越弱,却犹在负隅顽抗。
这时,下方有人问,“将军,为何支援的三万大军迟迟未到?”
听了这疑问,甄剑也是一怔,可他很快又有了信心,高呼着,“步兵不比我们铁骑,行程上自会耽搁,大家再坚持片刻,相信援军很快便会赶来!到时局势扭转,我们便能赢得此战!”
有了甄剑这番话,将士们果真多了几分信念,拼上十二分的气力,与敌军对抗。
瞧着下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辛子阑忍不住低声问,“司空堇宥,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全部死去吗?”
司空堇宥沉默了片刻,回,“这都是甄剑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辛子阑兴许会认为司空堇宥太过狠心,可黎夕妤却十分清楚。
一旦两千铁骑尽数命丧于此,到时身处蛮州的三十万大军必会因此而心生怨愤。
然他们怨的,却并非是敌军,而是甄剑!
到那时,即便甄剑战死在这绝境之中,也不会有一人念其功劳,只会当他这是莽撞行事后的咎由自取!
而这,也正是司空堇宥想要的!
黎夕妤正思索间,突然脚下一滑,一股巨浪倾覆而来,席卷了她的双腿,将她向下方卷去!
而司空堇宥与辛子阑却不曾被这石流波及,二人纷纷出手,迅速向她探来。
几乎是同一时刻,司空堇宥与辛子阑一齐抓住了她的两只手掌。
却突然,辛子阑脚下的山石突然也被雨水冲垮,他的手一滑,便与黎夕妤错了开。
而另一方,司空堇宥脚下的山石也开始滑落,他却紧紧抓着黎夕妤,用力一拉,将她拉出了石流,带向自己身侧。
这一刻,真正的暴雨,来了。
山巅上的弓箭手亦遭受了石流的波及,多半都被卷下山头,向山谷处坠落。
黎夕妤跟随在司空堇宥身侧,他的大掌紧紧握着她的手,带着强劲的力道,与宽厚温暖的触感。
脚下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刷下纷纷涌落,司空堇宥带着黎夕妤一路向坚实之地而去,而他们刚走过一处,那处便会迅速滑落。
黎夕妤一边跟着司空堇宥挪动脚步,一边转眸张望着,寻觅辛子阑的身影。
好在她很快便发现了辛子阑,他就在她身侧不远处,身形显得十分狼狈,双膝几近要被雨水覆盖。
“辛子阑,你小心些!”黎夕妤忍不住开口呼唤着,她的嗓音被暴雨湮没,却不知辛子阑是否能够听见。
可司空堇宥却是听了个真真切切,冷冷地开口,“顾好你自己便可,辛子阑那人,倘若连这点情形都应付不来,便也太令人失望了!”
黎夕妤听着司空堇宥的话语,脚下却再度一滑,而后她便觉双腿一软,竟直直欲跪下!
司空堇宥的手臂立即伸了来,牢牢扣住她的腰身,将她提了起来。
而这时,司空堇宥似是瞧见了什么,连忙带着她向右侧跑去。
但见那处有三三两两的弓箭手站着,而他们周遭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击下却并未滑落。
他们踏着雨水,到得那处时,黎夕妤已是累得筋疲力竭,双腿发软,力气正渐渐流逝。
而站在坚实的山地上,却又令她觉得无比安全。
司空堇宥仍旧牢牢握着她,手心相贴,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力道与温度。
而辛子阑却迟迟不曾到得她身侧,她不免又有些担忧,立即回眸望去。
却见辛子阑此刻正倚靠着那巨石,累得气喘吁吁。
而黎夕妤在顷刻间想到了什么,连忙高呼出声,“辛子阑,快逃!”
她话音刚落,便见辛子阑脚下的山石开始滑落,而他身后的那块巨石,也渐渐经受不住暴雨的冲刷,有了滚落之势。
辛子阑听见了黎夕妤的呼唤,也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但见他神色一变,抬脚便要迈出。
可他迈得太晚,脚下的石流正迅速下滑,而他身后的巨石,也向着下方滚落。
见此,黎夕妤的一颗心提至了嗓子眼,另一只手下意识便抓上了司空堇宥的衣袖,“少爷,能否出手搭救辛子阑?”
而司空堇宥却不言不语,也无半点动作。
黎夕妤咬紧了下唇,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转而紧紧攥起,双眸死死地盯着那巨石。紧张又担忧。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令她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惊愕万分。
但见辛子阑迅速转身,双手攀着那巨石,双腿则顺势而上,几步便上得巨石顶端。
随后他无半刻迟疑,双脚踩在巨石上,借力一跃而起,而后又踏着石流,于空中翻了个身,最终稳稳地站定在黎夕妤身侧。
黎夕妤仍旧不敢置信地望着辛子阑,却见他高傲地抬起下巴,自夸自捧着,“小妤,我是不是很厉害!与你家少爷比起,我是不是更出色!”
听见辛子阑熟悉的语气,黎夕妤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是缓缓落回。
也正是在这时,黎夕妤终才发觉,这个辛子阑,他当真是深藏不露,难怪司空堇宥曾说他武功高强,又半点不担心他的状况。
“司寇将军有令,要活捉敌国将领!”
突然,下方响起这样一番话,司空堇宥立即探头望去。
此刻那块巨石已沉落而下,挡住了一方去路,将阿莫等人与甄剑等人生生隔了开。
而另一方,两军仍在拼杀着,即便下方雨水已漫延过马匹的双膝,即便诸多石块坠落,冲刷在人马身上,也仍旧无法终止这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