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想得到,万氏竟然会不肯忍,直接与她的侍女争执起来,她的侍女不肯相让。推推搡搡的,万氏肚子撞在了椅子扶手上,那才两个月的孩子就这么小产了。
在那之后,她才知道她为何情绪异常,原来她也怀孕了。
正是因此,宫中,她为了保住自己孩子长子的身份而害了万氏,否则一个侍女哪来的底气和怀着身孕的太子侍妾推搡?这样的说法,越传越烈。
那时候,韦太后和楚楠的处境很艰难,先帝一直试图废后废太子。出了这事,更是雪上加霜。以太子妃无德为由,多次在大臣面前斥骂楚楠,为废太子做准备。
她本就因为出身不高,在宫外没有娘家支持,而战战兢兢,唯恐出错,见因为自己而给太子带来大麻烦,她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巨大的压力。哪怕当时官家和韦太后并没有责备她,反而因为她怀着嫡出皇孙而很重视她,她依然彻夜难眠。白天时,还要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唯恐被宫人看了笑话,威信全无。
艰难熬了几个月,她产下了一个死胎,已经成形了,是个男胎。
时至今日,官家依然膝下无子,许皇后总是心虚,当初要是她没有抱着恶意,故意叫万氏出丑,万氏就不会小产,她也不会因此产下死胎。
结果她为了出一时之气,却接连葬送了官家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嫡出的皇子。还把自己艰难维持的名声全给毁了,恐怕到现在,还是有人认为她当初是有意害万氏的。她真是悔恨交加。
韦太后这两年对子嗣的焦急,她看在眼里,却不敢说上半句,就是因为心虚。怕好不容易淡去的旧事,又再次浮出水面。
所以现在,为了挽回从前的过错,百日宴,她一定要好好操办!好向众人证明当初的事只是巧合。
太子的长子和皇帝的长子,重要性能一样吗?
昭仪所生的皇长子,对她的威胁性更大。可她没有一点忌惮,甚至亲自、安排、操办他的百日宴。
而那时万氏只是个侍妾,就算生了个男孩,又有什么大不了,她有什么必要冒着风险害她?
范雪瑶‘听’到这些,这才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更加肯定可以放心吧事情交给许皇后了。
事关官家和太后的信任,以及她自己的名誉,许皇后势必事事求周全。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最急的甚至不会是她,而是许皇后。所以全权由许皇后负责,她不仅不担心,甚至还是放心的。
“你呀……怎么这般惫懒,从你进宫就这幅模样,这会儿都做了小娘了,还是这般。”
许皇后状似无奈地说道,其实内心对范雪瑶的识相很是满意。她虽然是叫范雪瑶来商量事儿,但其实没打算真让她插手百日宴的事务。虽然嫔妃有辅佐皇后的职务,但宫务是她这个皇后最特殊的权利,她怎么会真的甘愿让别的妃嫔插手?
叫范雪瑶来不过是为了显示她的贤良淑德罢了。见范雪瑶婉拒,她当然更加满意了。
范雪瑶微笑道:“那娘娘当是明白妾的,妾一贯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清闲自在最好。”
许皇后无奈地摇摇头,随后便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本宫也不勉强你,本宫辛苦一些也罢。只是旁的就算了,这酒席单子你是不是过过目?”
“娘娘的意思是……?”范雪瑶不太明白,迟疑问道。
“本宫听说你尤擅吃食一道,披香殿的内膳房经你调教,都练就了一手的好灶上活儿,既然是小皇子的百日宴,这膳食单子不如由你来定?”
许皇后试探着说起,因为单眼皮而显得略显狭窄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范雪瑶,不错过她一丝表情。
第六十二章 燕居情趣
范雪瑶听罢秀眉蹙起,急道:“娘娘快别说了,真是要羞死人了。妾只懂得吃,哪儿懂得什么席面的。妾殿里的内膳房虽然灶上活计不错,却不过是些家常小菜,负责妾的膳食便算是顶了天儿了,哪儿上得了正经宴席了?到时候叫旁人笑话了妾事小,累及娘娘的威名事大。请娘娘三思。”
“这样啊……”许皇后似是明白了,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见范雪瑶面色焦急,果真不像是因为生了小皇子而起了野心的模样,心里才稍稍松了一些。便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那便依旧由司膳房承制吧,她们到底是在宫里多少年了的,虽没有什么大功也绝无过,承制小皇子的百日宴也妥当。”
范雪瑶自然是附和着点头。
两人又就着小皇子的日常起居,成长进度说了一会儿,又说了些寒暖,胭脂水粉等家常话儿,范雪瑶陪笑了好半晌,见快到晌午了,猜想许皇后要传膳了,便起身告辞。
许皇后假意留了留,也没坚持,随后便让女官送她离开。
画屏在碧纱橱里,拿着各色彩纱扎成的大花逗小皇子抓着玩儿,一直逗一个连坐都不会的孩子玩儿,其实挺无趣的。但是听娘子说,这样可以让小皇子长的更好。她就坚持这么做了,还会像范雪瑶那样,时不时地把纱花放低给小皇子抓到一下。
边上只有春蝶、调儿,乳娘大多时候都是在各自的房里待着,喂奶时才传她们。不喂奶时,一步也别想进殿里来。
现在娘子不在,还是春蝶、调儿她们用着放心。
范雪瑶回到殿内,膳房立即准备在井里湃得凉凉的饮子、鲜果。
她一身首饰和脂粉,怕对儿子不好,回来后没立即赶去看他。而是先回了寝室,把髻上的簪钗珠花一并卸了,换上一身家常衫裙,把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才转到碧纱橱来。
“他怎么样,可有哭闹?”嘴里问着,伸手摸儿子的小手小脚,殿里摆着冰,她怕冷着儿子。
外面热辣辣的,小皇子却穿的严严实实的,小脚丫上还套着素色丝绢缝的软袜儿,做的比较宽松,穿起来既舒服又保暖。
画屏笑道:“可乖了,拿纱花逗他,他就伸手抓着玩儿,没哭过一声。”
范雪瑶怜爱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问春蝶和调儿:“可曾便溺?换尿布时可有冷着小皇子,有仔细给小皇子洗浴吗?喂过奶了吗?”
侍女回答:“方氏来喂了一回奶,不曾呛奶。喂好奶,就叫她回厢房去了。小皇子吃过奶没多久溺了一回,立即换下脏污的尿布,有用温热的水清洗,擦干水才换上干净尿布的。费时不过一盏茶的时辰,并不曾冷着小皇子。”
范雪瑶听完,微微点了点头,确定她们没有撒谎隐瞒,便让她们退下去了。
等两人走了,画屏轻声询问:“中宫突然传娘子过去,是为的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借着百日宴,来试探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思罢了。”
范雪瑶微微一笑,素娥捧来的一碗漉梨浆,她接了喝下半碗:“太甜了些,梨浆本就很甜,不需要再加蜂蜜的。”
素娥道:“奴婢知会膳房去。”就出去了。
画屏继续和她说:“虽然小皇子是长子是件极好的事,可毕竟是有些打眼。尤其娘子圣眷正隆。中宫那里,想必……是有些坐不住了吧。”
“她只是试探我有没有与她对立的心思,倒是一心想操办好百日宴的,这不必担心。”范雪瑶冲她招了招手,画屏凑近,范雪瑶小声将许皇后与万氏的事说与她。
闻言,画屏有些惊诧:“怪道中宫与万婕妤之间古里古怪的,原来其中有这样的事。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可以放下心了。”
“是啊,”范雪瑶笑容微深:“自从旭儿出世,皇后便每日遣人来问询起居饮食,比太后宫里来的还殷勤。恐怕此时她想旭儿好好的心,不亚于我们呢。”
画屏笑道:“宫里原先就两个公主,如今好不容易有小皇子出世,官家和太后娘娘都这样重视,她自然急着做慈母。咱们回的那些话,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这孩子多久吃一次奶,便溺一次,吐奶什么的,不养过一次孩子,还真不知道怎样才是正常的呢。”
“想必应该是不懂的,每次只有宫人来问那一套话,问完,看过一眼就走。从没有皇后的回复。”范雪瑶摇了摇头,既然想做出慈母的姿态来,好歹表现的好一点。这么程序化,一看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指仗别人眼瞎,看不出来你是在故作姿态?
两人说话的声音徐徐的,低低的,落在小皇子的耳中,就仿佛催眠曲一样,等她们说完话,低头看时,他已经闭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见儿子正睡着,范雪瑶便叫人传膳,趁着儿子睡着把午膳吃了。不然等儿子醒了,再闹起来,那时饭也吃不好了。
因为天气热,传的膳比较清爽,主食是冷淘面,用一只大碧碗盛上来的,一对琉璃浅稜碗,一只是拿来夹着面吃的,另一只里盛了虾肉浇头。
两道脯腊,金山咸豉和云梦豝儿。腊肉炖鳝片,金丝玉兔、小酥肉、香煎鲥鱼。另外还有四道羹汤。
正欲开吃,忽然外面春桃赶来说官家来了。
范雪瑶起身迎出去,不一会儿,两人携手回来后殿。
看到东次间里摆着桌儿,桌上布着许多肴馔,室内都是诱人的香气。楚楠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吃的,谁知来的这么巧,正赶上你要用膳的时候。”
范雪瑶笑眯眯地说:“正巧旭儿他睡下来,就用的早一些。这次做的几样新菜,膳房才学了做出来的,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楚楠就明白了:“你又教她们做新菜了?她们跟着你,倒比在司膳房还要学到更多。隔三差五就有新菜,你怎么就这么通食这一道?”
“因为我爱看你吃到喜欢吃的菜,那种愉悦满足的样子呀。”范雪瑶含着笑,踮着脚,在他耳边轻声说。
楚楠耳根一红,脸上发热,心想怎么感觉这么怪怪的。自己好像个害羞的小娘子一样了。
范雪瑶撩了一回,适可而止,拉着楚楠落座。
羹汤里有一样竹荪鸽蛋,是用山珍中之上品的竹荪,加高汤煮鸽蛋。营养不营养倒在其次,味道却是颇为质嫩爽口,汤清味鲜,看着也很清新别致。
两人都很爱吃,范雪瑶先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水的东西先吃,能增加饱腹感,饭菜就能少吃一点了。毕竟都是整天吃山珍海味的人,容易营养过剩。
金山咸豉是拿羊肉块、猪油和豆豉加些香料炒干了便于保存的咸菜,炒出来就如同一粒粒金子般堆成山的形状,因此名叫金山咸豉。咸豉不光吃起来很香,也很下饭。就算没有别的菜,光这一道咸豉就能佐着吃完一大碗饭了。
两人伴着金山咸豉和腊肉炖鳝片,吃了一碗冷淘面,其他的菜也各尝了两口,也就饱了。
放下筷子,范雪瑶没问楚楠的意见,对画屏道:“小酥肉炸的过火了些,外头的酥壳太硬,吃起来不够酥,里面的肉也老了。腊肉炖鳝片没有将腊肉里的油煸出来,吃起来有点腻。香煎鲥鱼倒是不错,挺嫩的。若是再适量撒些胡椒粉应当会更好吃些。”
画屏逐一记下,回头还要传话给膳房,督促她们及时增进手艺,好能更好地服侍昭仪娘子。
“官家,你觉得还有哪里该改进的?”说完了,范雪瑶转头问楚楠。
楚楠面带笑意,摇摇头:“你说的,正是我想的。”
这一句是实话实说,可一个说的,一个听得,都觉得有点儿甜。像是情话似的。
范雪瑶甜蜜蜜地冲他笑了笑,漱过口,嫌这东次间里全是饭菜香气,两人移步到书房内,找些事儿打发时间。
范雪瑶身上穿着件白纱衫子,里面掩着豆绿绣白兰的抹胸,烟紫色纱裙,云髻挽的蓬蓬的,仪态慵懒,还带着一股自然天真之气,一派女子燕居的随性模样。
楚楠越看,越觉得爱在心头。
随即可惜韶华易逝,比起进宫时,瑶娘成长了许多。虽然比起少女的稚嫩,此时更加姝丽。但是鲜花肆意盛开时是美,含苞待放也是一种美。很想将瑶娘现在的这份美丽长久保存。以后还能回顾旧日的时光,岂不是一桩情趣?
兴致一来,便立即让人另置一书案,铺绢,调色,要把瑶娘画下来。
范雪瑶见势,便自己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试了几个姿势,本想在案前做出一副看书、写字的样子,可是楚楠却道:“这就不是那个意了,可以更随性一些。”
随性?
范雪瑶想了想,叫画屏取来一柄牙柄团扇,手松松地持着,侧身斜靠在窗前,看外面冬天时,楚楠为她布置的景致。如今翠竹、火棘、梅树已经移种在土里了,深深扎住根。窗外,清脆的竹叶,沙沙轻响。茂盛,清幽。
秀眉舒展,明眸含笑,嘴角轻扬,懒懒地倚着窗,微风拂过,散落在鬓边的一缕乌发微微飘了飘。秾丽而娟秀,情态娇媚,散发着一种,他感觉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感受到的很舒服惬意的,闲适意味。
楚楠认真地看着,一点一点,落笔,将范雪瑶这幅美态画在绢上。
珠珠在旁边,看到官家望着娘子的眼里满是沉迷,偷偷地笑了。
第六十三章 装样子
玩了一会儿,由于睡得早起的也早,两人有些犯困,便到寝室里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范雪瑶醒来,合着眼睛慢慢养神。隐约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原来是儿子醒了。听声音已经不在碧纱橱了,想必是见她和楚楠在睡,怕吵着他们,就把他抱去东边了。
范雪瑶眼一睁,楚楠还在睡着,她轻轻起身,披了件纱褙子就往东梢间走去。
楚小旭在榻上哭的小脸通红,调儿、散花围着他哄。
范雪瑶上去把他抱起来,心里才踏实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地,大概是头一回当娘亲。她总舍不得儿子,就是偶尔离开一会儿也念念不舍的,总心里头惦记着,不放心。
这么大的孩子也记得母亲的气味了,原本还扯着嗓子嚎哭呢,到了范雪瑶怀里就只剩抽噎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问她刚才去哪儿了一样。
她心一下子软成了水,怜爱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旭儿饿了吧,很快就能喝奶了哦。可去叫乳娘来了?”后面一句是问侍女的。
调儿道:“已经打发菱香去叫朱氏了。”
正说着,菱香就与朱氏过来了,朱氏正要见礼,范雪瑶道:“不必多礼,过来喂小皇子吧。”
朱氏赶紧上前,将衣襟解开,为了方便哺乳,里面是没有穿抱腹的,直接袒露出来。
范雪瑶看了一眼,问她:“有清洗过吗?”
“菱香姑姑来叫了,奴婢就立即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