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拜就是实实在在的拜了,可不是口头上说些喜话就算了的,得三跪九叩的行礼。韦太后虽然病体沉疴,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她暗沉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她亲手拿了两个描金的红封递给楚楠和许皇后,口中道着“风调雨顺”之类的贺词,然后叫身旁的女官依次分放红封给嫔妃,每给一人就要回一句吉祥话。
范雪瑶抱着楚小旭过来,扶着他磕头拜年,楚小旭今天穿了一身的大红,销金绵袄锦绣耀目,活似个金童一样,韦太后看的欢喜的不得了,还叫许皇后:“你也来抱一抱吧,这孩子生的多好,是带着福气的,你也沾一沾他的喜气。”
许皇后看向怀里咿咿呀呀喊着,好奇地望着她头上金累丝珠冠的楚小旭,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这么可爱的小孩她看着当然喜欢。可是这孩子偏偏不是她生的,而他的生母又是和自己争宠的嫔妃,她便喜欢不起来。
许皇后很想生下太子,所以哪怕心里不痛快,还是尽量把楚小旭抱的久一点,希望果真像韦太后说的一样能够沾到福气,喜气,她也能生个健健康康的太子。
不止许皇后这样,不少嫔妃都怀抱着这样的希冀,围着楚小旭摸个不停,希望能沾到点福气。范雪瑶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触人家霉头,搞的气氛不好,只要不过分都由人去了。要是不懂事的,弄的楚小旭不舒服了,她也不会作声,不着痕迹的避开就是了。
守完岁,拜了年,大家渐渐都疲惫不堪,身体虚弱的韦太后第一个走的,接着楚楠也走人了。这两人一走,妃嫔们留着就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回去美美的睡上一觉。于是陆陆续续地到许皇后跟前告辞,回住处去洗漱歇息了。
范雪瑶走的时机不太早不太晚,在十几位妃嫔里不那么打眼。
回了瑶华宫,范雪瑶先把楚小旭安置了,他白天睡的很饱,所以才一直这么精神,不然他肯定会困的哭闹不休。不过楚小旭的作息很规律,白天多睡两觉时间也久不了,所以路上时就一直犯困,小脑袋晃啊晃的,趴在范雪瑶怀里打瞌睡。躺床上就睡着了,连给他擦脸都没清醒过来。
画屏过来说官家留宿在许皇后那里了。范雪瑶很平静。虽然楚楠跟许皇后感情不和睦,同房的频率很低。可只要不想撕破脸,闹出不好看来,除夕夜这样的日子他还是得给许皇后面子的。
把楚小旭安置了,范雪瑶就叫宫女掇水来,洗洗头面。今晚她也是打扮了一番,头上抹了香头油,梳发髻格外服贴好看,乌黑油亮的。只是再香也是油,梳着发髻好看,可解了髻要睡时却不大舒服了,油汪汪的,也会蹭脏被褥枕头。
洗漱完毕,换了寝衣上床睡去。
翌日一早,范雪瑶在震天的鞭炮声中醒来,有些哀怨地蹭了蹭软顺的粉缎子鲜花枕头,才睡两个时辰,她实在困顿,根本没睡饱。
画屏、巧巧等进来服侍她梳头洗面,范雪瑶摆了摆手,不叫她们急着伺候。她就这样穿着寝衣,亲自开了箱笼,从里面取出一摞红封,然后给每个女孩儿都分了一封。
“新年第一日,都沾沾福气。”
侍女们连忙拜谢了,围上来服侍范雪瑶。
洗毕脸面,画屏在旁拿抵镜,范雪瑶临镜梳头。外头一众宫女过来磕头拜年。
范雪瑶梳好头,穿了件大红四合如意缠枝妆花宽袖袄儿,软黄遍地金细褶裙儿,貂鼠皮袄。梳了个小盘髻,戴上南珠箍儿,周围撇了一溜金镶玉顶花小簪儿,斜插一根金头累丝莲瓣簪子,鬓嘴边插了一对金寿字簪儿,又簪了许多花翠。
整衣理鬓,轻移莲步,到中厅宝座坐下。画屏走来打起大红织金莲五彩门帘,放殿外候着的一众宫女进来拜年。
小宫女们都面带喜色,每个少女都穿着新衣裙,鬟髻上都簪着大红宫花,进来后道了万福,朝上磕头下去,三拜三跪。口中皆唱贺词。
范雪瑶受了礼,面带和煦微笑,亲手把红封一封封交予她们。
这红封是她和贴身几个宫女们一起包的,每封都包了三贯钱。画屏等人拿的是五贯一封的。虽然都是伺候她的,到底也有个里外之分。她身边的人也并不是稀得多两贯钱,喜的是这份“自己人”的殊荣。
小宫女拜过年退下去了,少顷,早膳拿来了,范雪瑶没什么食欲,匆匆吃了一些就在一众宫女的拥簇下往太后寓处而去。
太后寓处果真热闹,不仅皇帝皇后在,还有好几位一身艳色衣裙打扮的嫔妃也在,正陪着太后殷勤地说话。
见范雪瑶过来拜年,太后招招手,让她近前。范雪瑶一丝不苟地三跪三拜,口中念着贺春词。
太后旋即让她起来,亲手拿了一包红封递与她,又递了一封给抱着楚小旭的乳娘,让乳娘把楚小旭抱给她看看。拉着楚小旭的手逗了一会子,太后转头对范雪瑶道:“好孩子,小皇子也快满周岁了,你争取三年抱俩,让我膝下榻前也热闹一些。”
大概是大节间,太后脸上也多了些血色,穿着枣红色万寿字缂丝绸面貂鼠皮袄,她笑容和蔼可亲,望着范雪瑶时眼底确确实实有着喜爱和亲昵。
“妾……”
范雪瑶愕然语结,旋即含羞低垂下云鬟,不敢对上坐在上首处的楚楠含情戏谑的目光。
许皇后捏紧大红五彩通袖妆花彩凤缎子袍的袖口,眼底满是冰冷,涂着唇脂的嘴角笑容仿佛用尺子量好后用朱砂颜料刻画上去的一般,纹丝不动。
几位嫔妃相觑一眼,不知如何自处。长孙昭容猩红的指尖捏的泛白,垂下眼去,遮住满满的嫉妒。
幸好太后还没有真的糊涂,随后又亲亲热热的催起许皇后早些诞下嫡子来,表示自己还是支持皇后的。许皇后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偷偷拿眼角斜睃范雪瑶,看她笑容依旧温婉秀丽,不禁暗暗将银牙紧咬。心里不舒坦极了。
为什么她不妒呢?倘若她做些小动作,自己再整治,也师出有名。
许皇后心焦地想着。
难道这小妇人果真是那么老实的?那自己该如何压下她的气焰?既是嫔妃,又乔模做样什么贤良淑德。像万婕妤那样,恃宠而骄,张扬傲慢,然后被她收拾不就好了。害得她堂堂皇后如此为难,果然是个冤家对头!
太后虽然喜欢热热闹闹的,但是精神支撑不住。等到来拜年的嫔妃来的多了,她就眼看着神情疲倦,楚楠便叫众人告退,好叫太后休憩。
范雪瑶抱着楚小旭正要往瑶华宫走,楚楠跟了过来,范雪瑶看他一眼,小声道:“官家……不去圣人那里吗?”神情犹豫,似乎是不知该怎么问才好。
楚楠笑了笑:“大节间,我陪你不好吗?”
范雪瑶俏脸顿时浮上一层粉色,脉脉含情把眼儿睃他一眼,声音柔似水:“好自然是好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今日毕竟是正旦……”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楚楠笑容依旧,甚至更温柔了一些。
范雪瑶于是不说话了,楚楠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握在手掌里暖着,两人肩挨着肩往山上走。
乳娘抱着用大红绫披风裹的十分严密的楚小旭跟在后头,看着面前相互挨着的两人,心里满是说不清的羡慕之情。复杂的情绪芜杂不清,纠缠到最后,只落下一个念头
——同是女子,怎么命就差了这么多。
第九十章 童心
回了瑶华宫,楚楠到里面小憩去了,范雪瑶就在外间榻上带着楚小旭玩耍,拿着一柄拨浪鼓逗他在榻上旋走,忽然有宫女进来说是杨修仪、孟采女等人来拜年。
孟菖娘本不该在随侍名单上,是范雪瑶担心自己不在,孟菖娘会受她牵连,被宫里那些嫉妒她的人伺机欺负,所以特意请了官家允她一起来。便去暖阁待客。
闻得一阵香风过,外头进来了人。
只见几个艳装打扮的女子进来,打头的是杨修仪,后面孟采女穿着大红妆花对襟袄儿,翠蓝十样锦裙子,髻上簪戴了些花翠,耳上戴着对金灯笼坠子,黄烘烘的,在正月初一这样的日子里显得格外喜庆。
正想着,杨修仪深深叉手道了个万福,后面三位人也跟着花枝招展般见了礼,然后一齐道了新年贺词。
范雪瑶回了礼,吩咐宫人:“看茶。”
少顷,宫女们便拿来七盏浓浓的果仁泡茶来,馨香可掬,每人面前一盏茶并一果盒。孟菖娘揭开一看,盒里边攒就的八槅细巧茶食果子,一槅核桃穰儿,一槅松子儿,一槅顶皮酥果馅饼儿,一槅桃杏蜜饯,一槅玫瑰松子糖,一槅茯苓软糕,一槅五香糕、一槅千里脯。
甜咸的香气涌将出来,孟菖娘不禁咽了咽口水,视线在果盒儿里转了一圈,拈起一枚玫瑰松子糖送进口里。果然香甜的很,越是咀嚼口中越是回味无穷。
后面两人见范雪瑶打扮的甚是娇艳,日影中玲珑剔透,朱唇皓齿,玉骨冰肌,比平时更为妩媚艳丽。果真是个万中难寻的绝色,不由心头剧烈动摇。手捧果仁泡茶,慢慢呷了一口,心里如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官家身旁有这般的美人,难怪看不进她们,只容貌她们就拍马赶不上了。
说话间吃过半盏茶,孟菖娘说道:“妾那边人少,好生没意思。早晨给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拜了年就来看昭仪,想着大节间的,也跟昭仪跟前凑个热闹。”
范雪瑶整日在瑶华宫,也乐得有人作伴玩耍,况且又是新年正旦,人多热闹一些才喜气。
孟菖娘左右看了看,问道:“不知昭仪这里有骨牌没有,咱们抹回骨牌玩儿吧。妾放了钱,手里空的很,也赢昭仪几两银子使使。”
范雪瑶笑道:“你倒是实话实说,这才年初第一天就说要赢我,岂不是要赢我年头到年尾了?”一边冲着画屏招招手,吩咐道:“去取骨牌来与我们耍会子。”
那剩下的两人,现在范雪瑶知道她们是谁了,一个姓吴的是御女,另一人和菖娘一样都是采女。姓鲁。位份不高,妆扮不显,只是一样穿戴的较艳,显得喜气,讨喜。
鲁采女是杨修仪阁里的,似乎与杨修仪处的很好,这次能来算是沾了杨修仪的光。吴御女似乎就是许皇后随意点的了,大抵是不愿选那些位份较高的。
孟菖娘笑嘻嘻地哭穷。与她日子处久了,不怕她了。
吴御女、鲁采女瞧在眼中,羡慕在心里。孟采女到底跟范昭仪有些交情,虽然不见她侍寝多些,可到底也是得了些好处的。看孟采女的穿着打扮,竟比她还好些。可见她果真是与范昭仪交好的。
范昭仪深得圣宠,又抚育现今唯一的皇子,便是指缝里漏一些给孟采女,也够她使了。
宫女们忙起来,放小桌儿,铺毡条,拿来骨牌,又退到一旁伺候着。
范雪瑶不大喜欢玩骨牌,这种玩物是坐着玩儿的,一坐就是半日,闷的慌。
不过大新年的她也乐于随便玩玩,权当哄小姑娘玩儿。意思意思赢个两把,再输点钱出去,换个乐子,皆大欢喜。
孟菖娘几人都不是常玩骨牌的,技术不过平平,玩了几局,有输有赢。杨修仪是常玩的,牌技不错。因为范雪瑶有意放水,属孟菖娘赢的最多。吴御女、鲁采女抹着骨牌,不时拿眼睛四处睃盼,更多的停留在范雪瑶的身上。
而范雪瑶只一味笑,好似没有发觉。待她们一般态度和善。
吴御女心中不禁有些意动,其实最初她尝试过亲近许皇后的,但许皇后自恃身份,不肯纡尊降贵与她这样的微末御女来往,最初还接待了她两次,后来再去拜见,竟只打发身旁的女官接待她,自己却由始至终都不曾出来照过面。
这样几次之后,吴御女也就明白了。许皇后没有接纳她的想法,她就是去的再勤,许皇后也看不上她。吴御女后来临镜梳妆,看着镜中的自己,团面皮,杏核眼,肌肤白净,不十分美丽,可怎么也不该是个无宠的命啊。
倘若在宫外没进得宫来,也是个百家求娶的标志的娘子儿。只可惜进了宫,一山高来还有一山高。她不丑,别人也不差。过了一年多几乎守空房的日子,心有戚戚,深深害怕将来几十年的人生都会是这样凄冷孤独的过完。
鲁采女就好了,位份比她低一等,却因为有杨修仪帮扶着,生活还算自在。
她就不一样了,她是被分配在长孙昭容殿里的摘玉阁,长孙昭容可不是好相与的人,一共三个阁主,也不知怎么地,看其他两人冷冷淡淡的,就看她不高兴。她只求着长孙昭容别折腾她,不敢奢望她能帮扶自己。
来了别苑后,借着长孙昭容看管不着,吴御女瞒着她同孟菖娘渐渐走近,企图借她和范雪瑶亲近。希冀能学得她的风姿一二,揣摩官家的喜好,日后侍寝时,也能伺候的官家更加满意欢喜。
又玩了一会子,范雪瑶看时辰不早了,便遣画屏进里间看看楚楠醒了没有,清晨起来时因为没睡好,只随便吃了两口,现在肚子里就闹起饥饿来。要是楚楠还没醒,她就自己先随意叫些饭菜填填肚子。
她估摸着楚楠一时半会人还醒不来,他昨夜似乎守夜到很晚,早上又很早就起来了。在太后宫里时就听他心里头直念叨困,想睡。
画屏果然进去看了,回来说:“官家仍睡着。”
范雪瑶点点头,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她先吃着了。又吩咐画屏去趟膳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拿些来与她和孟菖娘等人吃些。
范雪瑶对杨修仪、孟菖娘四人说道:“你们也与我一起吃些吧。”
杨修仪没说话。
菖娘忙摇了摇头,她哪敢在楚楠的寓处恣意作为,有些羞涩地说道:“妾不饿,昭仪自行用膳,妾这就回处所去了。”
范雪瑶笑了笑,温声道:“怎地会不饿,多早晚用的早膳了,这都快到午时了。便是不饿也坐下来,与我一起吃两杯酒儿,用些馃子也好。”
范雪瑶再三让她们一起用膳,孟菖娘就不再推辞了,与吴御女等人拜谢了范雪瑶。
宫女有条不紊地放桌子,取来渣斗、香茶、手巾等侍立一旁。不多时,膳房就送了一桌羹菜过来。
范雪瑶命人看座,并将酒烫了。画屏等人伺立一旁,拿铅牙雕花小银钟儿筛酒。五人先吃了一杯,与范雪瑶一起吃了起来。
杨修仪和吴御女、鲁采女吃着酒菜,吴御女和鲁采女心内感慨菜色之丰盛,只是随意传一些菜,不是正经两膳,竟摆满了一张桌子,甚是丰盛。
小菜有烧面筋、烂煮蔓菁、香糟鸭胗、蜜调冬葵、花椒菜菔、芥末瓜丝、木耳腐皮等,又有羊蒸卷,金银豆腐汤、鲜笋汤、鸡脆芙蓉汤。还有百花鸡、鹿筋炖肉这样费时费事的菜,不知是多早晚就开始准备了。
一面心中艳羡,不时偷偷拿眼睃范雪瑶的一举一动,看她是如何用膳的,如何笑的,眼睛是如何看人的,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力刻画于心。
吴御女内心的盘算在范雪瑶的读心术下自然就像是赤身果体的美人一样,毫无遮拦。她依旧平静自然,既不嘲讽也不担心,她从没有想过会使楚楠独守她一人。她只要成为他心里最特殊,最看重的那一个就行了。
想想万贵妃和明宪宗,明宪宗爱重她,为她废皇后,为她罔顾妃嫔和子嗣的性命,可他那么爱重万贵妃,依然不断宠幸着其他女人。
哪怕是二十一世纪,一夫一妻制,男女社会地位平等的年代,出轨依然是每一对夫妻难以避免的问题,何况是这个但凡有点闲钱,连平民百姓都会纳个偏房的年代?
她没有愚蠢到会希望一个皇帝为她守身如玉。
范雪瑶心中一哂,玉雪似的脸庞牵动出一抹恬静的笑容。席上几人看呆了呆,面前貌比幽花殊丽的女子,红绣袄衬着玉香肌,姿容娴雅,仪容端庄。面带微笑,如兰蕙温柔,宛若蕊宫仙子下尘寰一般,人见了恐魂飞魄丧。
吴御女若有所思。
吃毕酒饭,杨修仪和孟菖娘便起身告回,吴御女和鲁采女磨磨蹭蹭,见范雪瑶没有挽留之意,也一步三回头似的走了。
送走了四人,夜里没睡多久的范雪瑶有些乏了,看着乳娘奶饱了楚小旭,亲自哄他睡了,便命画屏在榻上铺设锦被,就在这榻上小憩一会儿。她果然是疲倦了,这一睡直到楚楠来叫她还没睡饱,范雪瑶困倦地在鲜花枕头上蹭了蹭,芬芳的花香令人陶然欲醉,不想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