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暗处的都是死人吗?
元妤正低着头装怂,对周遭感知力却加强,察觉不对掀起眼皮觑谢砚时,便见他一脸彻骨冷意,目光凝在她身后。
她心下起疑,便转头看去,一见来人,也是微微怔然。
孟潮生。
她想过流言传出去,谢砚必会找她算账,却未曾想孟潮生也会找上她。
“哼,”头上一声冷哼,谢砚微冷又带着嘲弄的话儿传过来,“孟榜眼对你倒是真上心。”都追来这里了!
闻言,元妤神情思绪有一瞬的放空,转瞬即逝。
她笑着转回头觑他,道:“三郎对妾也十分上心呢。”
若平常谢砚听到她这话,必不屑一顾。这会儿听着,虽也哼了声,心底却竟觉得有几分受用。看了她一眼,大有放她一马的意思,目光重新投向渐走渐近,神色有两分紧张肃穆的孟潮生。
孟潮生走近,先看了笑盈盈立在一旁的元妤一眼,方温和地朝谢砚拱了拱手,“谢兄。”
谢砚亦转换了态度,如和煦清风般笑着回应了一句,“孟大夫。”
一个称呼“谢兄”,一个却以官职相称,疏离态度可见一斑。
孟潮生看了谢砚一眼,察觉到他含笑眼底藏着的冷意,心底不由咯噔了下,心脏突突跳起来,一股不安感由脚底升腾而上。
这份不安浇熄了他本欲与谢砚周旋的念头,径直开口道:“三郎是为日前城内传言来寻的元大姑娘吗?”
谢砚微眯了眯眼,道:“孟大夫何意?”
孟潮生向他拱手,目光满含深情与复杂之意地看了元妤一眼,后微低头,诚恳道:“叫三郎受累,当日杏林与阿妤私会之人实是在下,在下会出面澄清,并娶阿妤为妻,还三郎清誉。”
谢砚目光随着他的话,一瞬瞬变冷,听到他要娶元妤为妻时,冷意已是藏不住。
娶她为妻!
他孟潮生凭着什么,敢说出要娶元氏阿妤为妻的话?且口吻仿佛笃定元妤不会拒绝一般?
他与元氏阿妤究竟有什么关系?
谢砚负在身后的手已紧紧攥成了拳头,滔天的怒意从心底喷薄而出。
这份怒意,一半来自孟潮生,一半来自元妤。
孟潮生对元妤的态度,以及那日他二人在杏林中碰面的景象,无一不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玩弄。
她元氏阿妤究竟把他当做了什么?接近他,逗弄他,一面说心悦他,一面又与他人牵扯不清?
如今那个人还出现在了他面前,一脸深情地看着她,甚至要娶她!
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元氏阿妤与孟潮生之间必定有何牵扯!孟潮生所作所为定非他一厢情愿!
这份认知,激得他几欲暴怒。
他攥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遏制,方叫自己不至于当场嗤笑出声,在孟潮生面前失态。
但他深知,自己当前的脸色定是难看至极。
正当他怒不可遏之时,察觉元妤软乎乎地向他凑近,为倾着身子,在他肩侧耳畔小声地道:“看,你不愿意认与我私会的名头,有的是人愿意认。”语调颇为得意。
谢砚紧攥的拳头,竟就这样因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松了松,微眯了眼侧头看她。
元妤已缩了回去,端方有度地立在那儿,笑意盈盈地看着孟潮生,声音清脆道:“孟郎君误会了,当日我要私会之人确是三郎,与郎君……”她似想了一下,偏头勾唇,道:“最多算巧遇。”
闻言,孟潮生神情明显变凄楚了几分,目光复杂凝着她,温柔呢喃一声:“阿妤……”
元妤脸色不变,依旧笑盈盈道:“孟郎君请慎言,我可当不起旁的传言了。”
孟潮生心中一痛,微垂了垂眼睑,片刻后又抬起头,看着元妤,凄楚又难过地道:“阿妤,你别任性,相信我,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谢砚拳头又攥了起来。
元妤微敛下笑,道:“孟郎君,请你慎言,我记得,当日杏林你唤的名字并非阿妤,郎君是认错了人也就罢了,且莫也付错了情。”
第14章
闻言,孟潮生心中痛感更甚,知她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他陌路。
他看着元妤,满目凄楚,若有所指地道:“阿妤,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
元妤立在那处含着笑意看他,并不为所动。
孟潮生黯然离去。
看着孟潮生远去的背影,元妤微敛了眼睑,只一瞬,又笑着转向谢砚。
眸光潋滟,眼有流光,好似眼中心中只有他一人,只为他欢喜的样子,似撒娇似求饶地问:“三郎还要与妾算账么?”态度自然得仿若孟潮生这个人未曾出现过。
谢砚脸色冷黑。
纵然她表现得再自然,如若无事,他也不信她与孟潮生当真不识得。
他与孟潮生乃同科进士,虽无过多往来,但多少有些许了解。又因孟潮生投了窦庸,他对孟潮生更是关注。
其人做事一向沉稳冷静,进退有度。虽属窦庸一党,但在朝中声名颇佳。
若当真是认错了人,以他的心性,当不会失态至此。
想到此处,谢砚负在身后的拳头又无意识捏紧。
“元氏阿妤,你当真不识得孟潮生?”他盯着元妤,冷声问道。
“识得啊。”元妤笑着,道:“三郎不是知道上次在杏林中,我无意间遇到了孟家郎君?”
谢砚依旧盯着她,道:“在那之前就当真素不相识?”
元妤微笑立在他身前,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相识。”话落,广袖中修长手指上的指甲亦已寸寸折进掌心。
她面上笑颜依旧,心中却满是苍凉。
这世间,哪里还有她以前相识的人。
早都死了啊。
“三郎。”她唤他,面色柔软,口吻透着依赖,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与孟家郎君当真无半分瓜葛。”她边说着,边提步慢慢走近他,慢慢仰望他,道:“我想有所牵扯,所想倚靠的人,唯有三郎而已。”说完,她倾身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目光空洞望着不知名的地方,似呢喃般低语,“只有三郎啊。”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石青惊讶瞠目,因为谢三郎竟未推开元妤,而是负手立在原地,任她贴近倚靠。
他目光落在元妤后背三千青丝上,心思不知在作何想。
石青快速收回目光,敛目垂首。
脑海中挥散不去的依然是立在青白石院中,一粉一蓝两道相倚靠的身影,竟恍然有种两人十分相配的错觉。
怕是疯了。
回程路上,石青一路欲言又止,满脸纠结。
谢砚瞥他一眼,神色沉静,道:“想说什么?”
石青犹豫一下,支吾道:“郎君对元大姑娘……”将说这么半句,又觉身为随从探听郎君之事不妥,又生生咽回,垂下脑袋低声道:“郎君还是防着元大姑娘一些,属下总觉得……不大妥当。”就差直接说元妤接近谢砚目的不纯了。
谢砚呵笑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元妤。
连他的随从都看得出元氏阿妤待他不诚啊。
谢砚站在大慈恩寺高阶之上遥望远处,面色平静,心底却思绪翻涌,负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谢砚冷哼一声,松开紧握的拳头,招呼石青,“回城。”
石青沉默着牵来两匹马,二人翻身上马,直奔城中而去。
谢砚骑在马背之上,瞳仁漆黑炯亮。
他谢砚长这么大,还未在什么博弈中输过。
孟潮生……
谢砚握紧缰绳,双腿用力夹了马腹,大喝一声,“驾!”
三月二十,淮河水患贪污案涉案官员押解至长安,当日便被推到午门问斩。
至此牵扯近两月的淮河水患贪污案正式落下帷幕,各方各有得失。
丰庆帝为尽早消除此案在朝野中的影响,将四月中旬的殿试提前至三月二十八。
时隔三年,又一届春试已经开始,礼部试士二月已毕,现淮河水患贪污案亦落下帷幕,殿试成为朝野关注的重点。
不知今年又会出现怎样惊才艳艳的人物。
而在殿试之前,各方势力私下动作不断,均在渗透有前途的学子。
江月楼,临江而建,夜晚明月临空亦落江河上,此时点燃灯火,光景分外美好。
玄字包间,孟潮生做东,宴请试士中部分寒门子弟,一眼扫过约有十几人。
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有望在殿试中取得好名次,甚至进入一二甲的人。
大殷朝开国皇帝并非出身寒门,却对寒门子弟分外看重,开国之初便有革新之举,颁下士族子弟需与寒门子弟一同考科举再入朝为官的旨意,打破前朝世家大族垄断朝堂的局面。
但因前朝世家大族根基太深,此令实施过程中困难重重,寒门子弟入朝为官比之女子入朝为官未轻松到哪里去,甚至还比不得女子入朝的,毕竟出身决定教育资源本身,庶民百姓供一个儿子入学已是不易,又有几人愿意供女儿入学的?如今学院读书的女子多是贵女,能考入朝堂为官的女子出身、学识均是不差的。
有上位者推动,此令实施至今才初见成果。如今朝中已不是世家大族的天下,寒门出身的官员占了小一半。因而争权夺势已不能忽视寒门子弟的地位,必须拉拢他们。
孟潮生附庸于窦庸,此次便是应窦庸之命与这些寒门子弟交好。
他便是寒门出身之人,且是在上一届科举中得到一甲榜眼之位是寒门子弟,在庶民百姓心中颇得追捧,寒门学子亦多以他为榜样为荣,由他来拉拢寒门子弟再合适不过。
孟潮生举杯道:“在下与诸君均是寒门出身,此次设宴不为其他,只为这同根之谊,孟某期待诸君可在殿试之上大放异彩,扬我寒门子弟声望。”
孟潮生姿态放得很低,并不为自己身上的五品官职而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反是将身份压得与在座之人在同等位置上,轻而易举拉近彼此关系。
而近些年寒门子弟哪有人未受过士族中人白眼?为科举而寒窗苦读,不止是为权势地位,更为挣得一口气。
孟潮生的话很好地扣在了他们的心弦之上,众人不由出声相喝。
满饮一杯之后,孟潮生将目光落在身侧之人身上,目光温和,言语之中颇有看好之意,道:“听闻孙郎君才学颇高,此次殿试当在一甲之列,提前祝贺孙郎君了。”
被孟潮生称为孙郎君的男子年不及弱冠,身穿灰色布衣,斯斯文文,眼中却露出几分恃才傲物的神色,颇为高傲。
孙韬拱了拱手,脸上并未露笑意,只道:“殿试我必会尽我所能,谢过孟大人。”
孟潮生笑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道一句:“在此没有孟大人,只有孟家大郎而已,诸位尽可称我一声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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