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之人从惊诧转为期待,喝彩不停。
转眼到了第八回合。
此前七投,双方依旧持平,周季口中虽报着数,脸上也带着笑容,但笑容却渐渐勉强了起来。
师氏投壶之技,精妙无比,曾有过二十丈外一投入壶的惊人战绩,难逢敌手,他正是知道这一点,片刻前才故意激妫颐上场竞技,又将投壶之距拉长一倍,不仅是想让他输,还想让他输的很难看,目的,自然是叫他当众出丑,打压他意欲联姻的念头。
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晋公子的投壶之技,竟然亦是精妙如斯!眼看十矢之数将满,他却一矢未失,剩三,万一他以二比一取胜,则今晚非但不能达到羞辱他的目的,反令穆国蒙羞。
他迅速看了眼坐上国君。他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神色却有些凝重,双目投向妫颐的背影,也不知此刻在想什么。
周季忙又看向师氏,做了个眼色,示意这最后三投,他务必保证不能出任何差错。
师氏也知接下来的胜败非己一人之事,没想到今晚遇到这样一个厉害的对手,被周季施压,定了定神,看准十丈之外的那只壶,投出了手中之矢。
矢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飞到了壶口,眼看要入,不料准头偏了一点,叮的一声,矢头击在壶口壁缘之上,晃了一晃,掉在了地上。
师氏心微微一沉,只能寄希望接下来晋公子也失准头。
妫颐在无数目光注视之下,瞄准壶口,投,矢如同生了眼睛,稳稳入壶。
周季脸色相当难看。
第九投。师氏稳住心神,发挥稳定,入壶,全场欢声雷动。
轮到妫颐,他依旧不慌不忙,出手后,那矢眼看就要入壶,不料末了却偏半寸,掉在了地上。
四周之人,不自觉地齐齐“啊”了一声。
双方各失一投,暂时平局。
最后决定分晓的一投来临,连鼓声也停住。
师氏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站定,瞄准,出手,矢入壶。
只剩妫颐的最后一投了。
倘若他失,师氏胜,这结果自然是全场穆人所乐见的。
倘他也投中,双方打平,各自保住面子,也不算不能接受。
鸦雀无声中,全场看着妫颐投出了最后一矢。
那矢却偏了准头,掉在了瓶口之外。
一阵静默。妫颐神色却无甚变化,依旧面带微笑。
周季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声宣道:“师氏贤于公子颐!”喜笑颜开。
全场欢声笑语。
妫颐转向庚敖,神色坦然,只用不无遗憾的口吻笑道:“穆国卧虎藏龙,我技不如人,输亦是心服!”
庚敖命侍丛满了一觚酒,亲自端着,起身来到他的面前相赠,笑道:“一游戏耳!何来输赢之分!且风力旁扰,即便失手,亦是风使然,非公子技逊!”
妫颐道谢,含笑接酒,一口饮尽。全场无不为他风度折服,齐声喝彩。庚敖亲引他回座,命乐宴继续。
……
夜宴持续到戌末方尽兴而散。
妫颐请见庚敖,二人屏退随从,立于汭水之畔。
片刻前的狂欢盛景随了筵散渐渐而去,周围静寂下来,耳畔只剩脚下不绝流水之声。
庚敖似乎兴致不减,迎着夜风笑道:“公子此刻不伴美人,见孤于此,岂非辜负良夜?”
妫颐亦笑道:“穆侯取笑,我何来美人可伴,却是颐扰了穆侯良宵才是。”
他神色转为肃穆:“不相瞒,我请见穆侯,有话要说。”
庚敖似不经意,侧望了他一眼:“公子与孤也算老友,多次把酒言欢,有话但讲。”
妫颐道:“我此次出使贵国,除为烈公祭,另有一事挂心,想必穆侯也是知晓。在穆侯面前,我也不必遮遮掩掩。烈公当初有意促成你我两国联姻,如今穆侯心意如何,可否相告?”
庚敖双眉微微一动:“宰夫未告知公子,待秋狝毕,回都后孤再决定?”
妫颐道:“宰夫确曾传话。只我料想,穆侯此刻应当也已有所考虑……”
他顿了一顿,望向庚敖:“倘两国联姻,穆侯助我登上晋国君位,事成之后,除世代交好,永不言战,我亦愿将定、刑二邑让与贵国,以此作为谢礼,如何?”
定、刑二邑位于穆晋两国国境,城中两国国民杂居,人口稳定,贸易繁荣,百年前开始,两国就为这二邑的归属争执不下,只是当时穆弱晋强,被晋夺走,归入了晋国之辖。
庚敖一笑:“公子出手不可谓不大方,孤若说心不动,则言不实……”
他略一沉吟:“孤联姻晋公之女,当百利而无一害。然两国联姻,终究非孤一人之事,容孤秋狝回宫,召司巫卜筮,定吉凶,再公之于众,如何?”
古起便有文王卜出猎,武王卜伐纣,至如今,上自天子,下至诸侯、卿大夫以及家臣,遇事无不用卜。大到战争、任命、立太子,小至生育、疾病、乃至解梦,几乎涵盖一切日常,婚姻更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听他言下之意,应该就是认可了这桩联姻,只是仍需借用卜筮来压伊贯、周季等人之口。
妫颐原本对这桩联姻并不抱太大希望,如今看来,定、刑二邑的出让,确实为这桩联姻加了一个极重的砝码。
倘若他能得到庚敖相助,再借齐翚之力,则晋国再无人能撼他地位,他胸中宏图大志,一展可期!
他压下心中涌出的微微激动,笑道:“如此,我便静候佳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