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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博衍笑了笑,以前倒是从未见过她这俏丽调皮的一面。然而无论是她端庄温婉的样子,还是这样俏皮嫣然的模样,都是为他所喜的。
  他没有接话,却转言问道“月儿,周枫的事情,你怎么这样上心竟然还费心费力,写了这样一出折子戏来。这戏本子,费了你不少力气吧”
  折子戏可极不好写,除却剧情铺排,其中人物唱词,场景描绘,皆需押着词牌曲牌,一首首填了,极为劳心费神。
  萧月白交给他的戏本,读来只觉辞藻警人,一环一扣无不扣人心弦,里面下的心血功夫,可见一斑。
  陈博衍想到她为了除自己之外的男人,竟然这般耗费心血,虽说那人是自己的表弟,还是忍不住的大为吃味。
  萧月白瞅了他一眼,斥道“那是你的兄弟,何况还有柔姐姐呢。”
  陈博衍却十分的不是滋味,她心里的人实在太多了,除了她祖母、爹娘、亲大哥外,还有一个萧柔,如果她心里只装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不然等成婚之后,把她关起来好了,藏在自己的小窝里,谁也不给瞧,她就能是他一个人的了。
  陈博衍知道这种念头又蠢又疯,但他偶然也会在心里这样幻想一番。
  心里琢磨着,却听那柔软的声音又低低的响起“再说,我还是为了帮你。”
  陈博衍一怔,萧月白低着头絮絮说道“胡家闹出这样的事来,除了想讹上周大哥,我心里思量着,还有一多半的原因在胡氏身上。胡氏犯下那样的大罪,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胡府也难逃干系。胡府此时闹出这样的事来,大约是为了想替胡氏,在皇帝跟前博个可怜吧。胡氏若能翻身,对你、对你自然是不好的。”
  陈博衍听了她这一番话,半晌无言。
  他的月儿,当真是聪慧
  到底是未曾成婚的男女,不便多处。
  陈博衍只停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动身离去。萧月白把他送到了二门上,两人依依不舍的又说了几句话,方才别过。
  陈博衍不时的溜进国公府,萧覃其实也偶有听闻,但因林氏同他置气,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不知情。
  陈博衍离了国公府,没有回宫,打马走了许久,七转八绕的进了一处胡同。
  这胡同外围是做皮肉生意的人家,白日都紧闭了门户,直到了晚上掌灯时分,那才是热闹的时候。
  他一路进去,走到一处小院前下马。
  院子守门的人瞧见,慌忙上来接了缰绳,又向里扬声道“主人来了”
  陈博衍迈步入门,绕过青石影壁,迎面便是一阵嘈杂声响,工人往来运送纸张成书,连同那油墨的气味儿,构成了一副极热闹的画卷。
  他大步往里行去,才走到堂上,里面便迎出一个人来,朝他一躬身,道“四爷,有日子不见了,里面请”说着,遂又吩咐道“给四爷泡好茶”
  陈博衍淡淡道“不了,我急赶着回去,只是有一样手稿,要交于你印。”
  那人听说,竟也不顾什么礼数,顿时伸出手来“竟能让四爷亲自带过来,想必是什么旷世奇书,快拿给我瞧瞧。”
  陈博衍倒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那一卷手稿自怀中取出,递给他。
  这人年纪甚轻,不过二十上下,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布袍子,足上一双千层底,头上只拿根发带束了,颇有几分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之态。
  他将手稿接了过去,便忙忙读了起来,神态一时痴迷一时沉醉,倒更像一只书虫。
  半晌,他忽将手一拍,高声赞叹道“果然绝妙,遣词造句,辛辣无比,此人笔力甚高,想必是一位饱学之士,求四爷引荐,让在下当面讨教一番,也就不枉了来世上一遭了”
  第69章
  陈博衍看着他那癫狂劲儿,淡淡说道“清人,我将你从江南请来,是要你替我打理这书局。你平日里印些什么,我不来干涉,但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要确实办好。这后面的事,你便不要过问了。”
  那被唤做清人的士人,却是一头雾水,迷茫问道“四爷,我不过是想见见这著书之人,并无冒犯之意,您何必这样”
  陈博衍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他并未答话,只是说道“你即刻将这卷手稿誊抄下来,交与师傅刻版印刷,暂且先印出一百余册,一日后有人来取。”
  清人吃了一惊,问道“一百册,要的这么急,可是有什么大用”
  陈博衍没有回答,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说道“茶可还合口味”
  清人不知他这话何意,回道“四爷差人送来的江南雀舌,虽说是去年的,品质却上乘,还未谢四爷的厚待。”
  陈博衍点了点头,说道“好好的舌头,便留着品茶,若为胡言乱语便没了,再尝不出这等好滋味,你说可惜不可惜”
  这话音淡淡,却透着一股子森冷的杀气,清人听在耳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连忙拱手道“四爷放心,在下一定守口如瓶,妥善办好此事。”
  陈博衍颔首,将茶碗放下,随即起身“这般,也就不要饶舌了,你即刻便去誊写。我需赶着回去,元宝留在这里等候,你抄完便将手稿交给他,立时安排印刷。后日清晨,自有人来取书。”
  言罢,遂要离去。
  清人要送,陈博衍道“你还是去办正事,这等虚礼也就免了。”
  待陈博衍走后,清人吩咐书童研墨铺纸,埋头誊抄,元宝就站在一边等候。
  这厮抄着书,心里琢磨着看这字迹娟秀,细丽小巧,不似出自男人之手,莫非竟是哪家的闺秀不成看这诗词行文,慷慨激昂,著书之人,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若能亲眼得见,那该多好这四爷怎么这般讳莫如深,连恫吓威胁之言都出来了他越这般想,越是抓耳挠腮,心痒难耐,便问元宝“这卷书,到底出自何人手笔四爷竟这般看重,怎样也不肯说出来。”
  元宝有些尴尬,讪讪一笑,说道“兰先生还是抄书吧,既然爷不肯说,您问了我也不能讲。”
  这清人更加疑惑好奇,只是看元宝嘴紧的如同蚌壳,怎么也打探不出来,只得作罢。
  他将手稿誊抄完毕,交给元宝,便去吩咐雕刻印刷。
  虽说一百册是太赶了些,但好在那戏甚短,页数倒也不多,只要雕版做出来,印起来倒也快。加之,这书局不大,又是陈博衍的私产,没什么生意往来,如今单只印这一本书,那是极快速的。
  陈博衍离了书院,信马由缰的往皇宫方向行去。
  清人的话,令他有些烦躁,虽说这烦躁来的有些没有道理,但依然作弄着他的思绪。
  这名叫清人的士人,原本是江南的风流名士,被他网罗而来,就是那本走红京城的玉梨记的作者。他本名兰若之,字清人,是个落第秀才,虽有满腹才学,但因朝廷科考弊病丛生,他无钱无人,依然不能得中,又看不惯官场那溜须拍马、行贿受贿的乱象,索性堕入红尘,化名兰春生,以写话本为生。
  这改了行当,倒是对了路,他文采本好,又看多了世态炎凉,起初还只是寻常俗套风月故事,久了便借着话本针砭时弊,大红特红。上一世,此人大红大紫,所著书籍一度洛阳纸贵,然而因其在书里议论了朝廷与陈恒远,终究落了个人头搬家的下场。
  今生这个时候,他还远未到那个地步。陈博衍早早的将他收到了麾下,便是为了将来在恰当的时候,借他那支笔。
  陈博衍开这间书局,一则是为了方便赚取银钱,二来便是为了将来造势铺垫了。
  兰春生这名字,在京中名声已渐鹊起,文心书肆也渐为世人所知。
  他也曾考虑过,只一个兰春生未免单薄了些,是否多捧几个名字出来。
  便在这个时候,萧月白把这卷折子戏送到了他手中。
  能让兰春生如此赏识,足见萧月白是有这个能力的,但真要将她也拉扯进来么作为一个男人,他并不想去依靠女人的力量,作为萧月白的未婚夫,他更不想将自己的恋人推到前头。
  他的月儿,既聪明又美丽,走出来不知要吸引多少人。
  想起适才兰春生那激赏的眼光神情,虽明知他并不晓得这出戏出自何人之手,但依旧令陈博衍极其的不舒服。
  萧月白,明明是他一个人的。
  想着,心中一阵翻腾,陈博衍抽打了一下马匹,喝了一声,便向皇宫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生理不适,这章很少,见谅。
  第70章
  入夜,掌灯时分,萧月白散了头发,只着一袭月白色薄罗纱衣,在灯下绘着什么。
  明珠过来,剪了剪灯花,说道“姑娘,夜深了,仔细眼睛。”说着,又勾头看了一眼,见她正画着些什么,遂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姑娘许久不曾动画笔了,怎么又想起来作画了看这画,不是山水也不是花卉,人物竟是白描的,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个”
  萧月白笑了笑,说道“想着给之前那卷小戏添些人物绘像。”
  明珠有些咋舌,说道“好端端的,姑娘突然好起这个来了”
  萧月白放了笔,懒散一笑“只是觉得有趣,天天闲着也是闷得慌。”
  明珠却说道“姑娘,四爷果真会把书印了么”
  萧月白一怔,问道“怎么呢他都拿去了,为什么不会印”
  明珠说道“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如今这世上只见男子的笔墨流传,哪里见过女子的手稿刊行于世的再说,四爷同姑娘又有婚约,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未来娘子的名字在外头叫人传来传去呢四爷纵然把姑娘的手稿拿去,也未必肯印吧。”
  萧月白听了这话,竟然愣住了,仔细想想明珠说的却也有理。
  从以往两人的相处,她也能感觉到,陈博衍并不喜欢她干涉他的事情,更不喜欢她过问外界。
  他还是喜欢,她能像世间别的女子一样,安静贤淑的待在后院之中,然而这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陈博衍坚持如此看法,她能怎样呢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将来也总会嫁给他,胳膊拗不过大腿的,大概也就只能如此了吧。
  想到这儿,萧月白只觉得索然无味,看着案上画了一半的绘像也没了兴致,她吩咐明珠将笔墨都收了起来,梳洗之后便去床上躺下睡了。
  又隔两日,元宝果然赶了车来,到那胡同小院前。
  他跳下马车,高声道“兰先生,可好了不成”
  话音落,但听院中一阵脚步声响,兰春生顶着两只乌黑眼圈,出现在了院中。
  今日天气和暖,他敞着衣襟,走上前来,说道“这一日一夜,可熬煞我也好容易才将四爷要的书册印足数量,你回去可要跟爷好生说说,这工钱须得给我加上”
  元宝笑了一声“您可算了吧,想着您之前落难的时候,在江南窑子里耍光了钱,被人家鸨子扣在屋里不能走,几个龟奴把你摁在院中打个臭死,不是咱们爷花钱将你保出来,你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到了京里,这每日里好饭好茶,又是绸缎衣裳,你还要什么红袖添香,四爷可没一个不字。如今不过用着你半点,你就嗷嗷叫起苦来,还要四爷多加工钱给你。你倒是先把之前吃的用的都还来再算吧好不好,换个人来,也是一样”
  元宝是个太监,嗓音又尖又细,在这僻静的胡同里显得极其高昂,刺的兰春生耳膜生疼。
  兰春生其实并不知道那位四爷到底是什么人,只晓得他身份尊贵,家里排行第四,所以他身边人尊称一声四爷。
  他之前写玉梨记走红,得了一注钱财,就在江南的青楼买笑追欢,不慎便将银子都扔在了那销魂窟里,被人扣住走不脱,险些丢了命,所幸碰上陈博衍派来的人来请,这方得救。
  到了京城,陈博衍将他安置在这小院里,要他打理这文心书肆,倒也不拘他平日里写什么,印什么,只是放了个账房在这里管着银钱往来,其他一概不问。
  这于兰春生而言,真是如鱼得水,他借着书局的便当,一展生平抱负,每日痴迷于写书印书,这书印出来便有人来取,再到市面上售卖。连出了几本,在市面上都卖的不错,他兰春生的名头也渐渐打了出来。
  这时候,如若陈博衍真的将他撵走,那可真如挖了他的心肝肺一般。这生活没了着落还是小事,他到哪儿再找一间能这样任凭他胡为的书肆再说,他那些书中颇有些对朝廷不敬的隐喻,就这么散了出去,竟也没出什么祸端。那位四爷的权势,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样的人,不是他一个落魄文人能招惹的起的。
  换成以前,他还敢拿乔,但想到那份神秘手稿的主人,他便再也不敢动那心思了。显然这位陈四爷,不知在哪里又请到了一位高人,那是靠不着他了。如若干得不好,只怕就把他给替了也不算什么。
  兰春生只觉得脖子后头一凉,惊出了一背的冷汗,连忙作揖赔笑“我不过是随口说笑罢了,小哥莫往心里去。”
  元宝瞟了他一眼,说道“先生说笑呢,那也罢了,就怕先生说多了就说惯了,哪天四爷过来,您也这样说,就要惹祸了。”
  兰春生唯唯诺诺,忙指挥着院里的长工将已捆好的书提了出来,装上车子。
  元宝随手拿了一本,略微翻了一下,一股油墨味喷鼻而来,书册里的字迹清楚,装订也没有错漏之处,看着长工将书册全部装上车,方才赶车离去。
  兰春生站在院门口,目送那车子远去,搔了搔头,方才又进院去。
  原本想着借这个机会,从元宝嘴里问出些那著书人的事,谁晓得竟被这小厮拿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