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今日能用的水就是这么多了。
  苏淼淼点?点?头,将赶出去,将木簪解下,衣裳都未脱,便屏一口气,干脆沉进了水底。
  清冽的湖水将她淹没?,瞬间带来?熟悉的通透清明。
  但苏淼淼担心耽搁太久,却?只?数着气息,只?待了约莫一盏茶功夫,便匆匆起身。
  她湿淋淋回到寝间,一面要了干净的衣裳帕子?,一面便又作出一幅嫌弃模样:“快些将浴桶里的水也倒了去,屋子?本就不大,再摆着这么大一桶水,愈发阴冷潮气了!”
  虽说这屋子?被高墙围着,见日头的时候不多,但盛京干燥,如今又已是夏日,说阴冷潮气还真?不至于。
  不过青衣仆妇也不反驳,对她折腾这么一大圈,却?只?泡了一盏茶便罢的任性行径,也并?无什么意见,偶人似的应诺一声,便又去了。
  苏淼淼擦着水立在窗内,直到听?见院内传来?泼水的动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自从想出了放火的法子?之后,苏淼淼便有些后悔,自个之前和箫予衡提了要水池憋气的要求。
  虽说有山泉水在,在她需要的时候,只?要过去就能保持清醒,但点?火也是需要时间的,旁边那么大一桶水摆着,火只?点?个苗头,几盆子?下来?便也浇灭了。
  放火之前,还要先?,想法子?将水都耗了。万一来?不及,反而多添了一层麻烦。
  若是今日没?事发生,她也得想个借口,将这山泉水停了。
  苏淼淼只?穿着一层中衣,独自坐在榻上良久,直到隔着窗纱,又映进了正午时候的日光,才终于有些忍不住的,拿出了她塞在枕头底下的荷包。
  系着荷包的绳络是她这些日子?里,自己亲自捻的,荷包内装的是丝绒,有的是首饰上拆下来?的绒花,也有些是她这日子?里,用簪子?一点?点?从布料上刮出的绒团,都放在荷包里包好,正午时候还会故意拿出来?晒晒日头,很是干燥,最?好引火。
  引火的工具也是现成的,檀木最?硬,刚刚收到的檀木簪,钻木也最?是合适。
  母亲教过她的,在军中没?有火石火折子?时,只?要用绳子?将木簪绑好,在簪底垫上火绒,拉弓一样飞速转动,便可以钻木引火。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只?是还却?一个用得上的契机——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今天。
  距离她听?见天音都快半日了,难不成,当真?不是她心里的想的这样?
  苏淼淼深深的吸一口气,眉心忍不住的蹙起,焦躁期盼时,身后却?忽的传来?了屋门被猛然撞开的声音。
  她攥起荷包,猛地回头,看清之后皱眉训斥:“谁许你进来?的!”
  冲进来?的青衣仆妇面上带着惊慌,不过看到她还好好的待在屋内,便仿佛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淼淼这时候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隐隐吵嚷,忍不住的上前,疑惑道:“外头是什么动静?”
  青衣仆妇身子?一颤,连忙摇头:“什么都没?有,姑娘还在就好。”
  苏淼淼微微凝眉,下一刻,远处又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像是屋舍墙壁轰然倒塌,甚至都能察觉到了隐隐的颤抖。
  听?见这动静,仆妇面色便又是一惊,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这,这是……”
  苏淼淼拉了拉衣襟,厉声怒斥:“滚出去!”
  这训斥反而叫仆妇如获大赦一般,连忙点?头:“姑娘还要穿衣裳,小人便不打扰了。”
  说罢,便匆匆退了出去,不用多久,苏淼淼在屋内,便又听?到了门窗都被人从外头紧紧琐起的动静。
  缩这么严实,显然怕她跑出去,也干脆证明了,外头的确是有人来?救她。
  她就是知道,赵怀芥已经知道了她没?有死,怎么会让她在这里过自己十五岁的生辰!
  苏淼淼扬着嘴角,无声又爽快的笑了起来?。
  第61章
  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绫罗街上, 驸马苏明德端坐马上,默默算着?时辰。
  元太子与?长公主率兵冲进箫予衡府中之后,已然过去了多半时辰。
  苏驸马不动声色紧了紧缰绳, 余光扫过远处一众差人。
  这是春坊街使的差吏,手执长?矛,掌分察六街徼巡。
  因为离得近, 也是听见?绫罗街的动静后,第一个出现的, 只?是这些人听闻了是长?公主府来拆六皇子的私宅后, 这会儿非但没有上前,反而有些畏缩低头躲避, 似乎唯恐与?他的目光对上。
  这也是苏驸马站在此处的缘故。
  他出身耕读之家, 于岳山书院读书, 一步步考中进士探花,进翰林侍读, 同科同门都是蒸蒸日上之时,走的正是清流士子最正统的官途, 天?然便是文官一派。
  中功名后, 他又尚了瑞安长?公主, 有长?公主的身份在前盯着?,只?看他驸马都尉的头衔, 大?梁的宗室勋贵,便也要将他看做自己人。
  更莫提多年来,苏驸马在朝中既不站队,又不指摘攻奸同僚, 对着?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老好人模样,本身还是纯臣, 当?今陛下都时常召见?,多有信重?。
  这样一位身份贵重?,性子又和气的主儿,朝中但凡不是脑子犯病的,谁也不会主动得罪他——
  长?公主在前,冲锋救女,他在后安抚拖延,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安排。
  如今左右街使不必费力,便已自个退却,苏驸马有些心焦的算着?时辰,远远看见?街巷上来人,眯了眯眼,主动下马迎了上去:“王公安好。”
  元太子赵怀芥三日前说已万事?俱备,也当?真不是玩笑。
  陛下与?圜丘祭天?,京兆府尹何公伴驾随性,又因为赵怀芥上门,派了儿子与?副手少尹去了城外十里亭,等着?为元太子送行。
  前头两位长?官都不在京中,这时候出现的,便是京兆府内排第三位的王少尹。
  这位王少尹,苏驸马倒也认识,乃是世族王氏的子弟,虽也年过三十,但自幼被家族温养着?,生性不喜俗务,最喜欢的是刻章字画,并没有多少决断之能?,今日当?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点兵而来。
  此刻迎面遇上苏驸马笑呵呵的模样,便先?松了一口气:“驸马大?安。”
  相互见?礼之后,王少尹左右环顾,也不禁皱着?眉头道:“这是……”
  如同整个绫罗街上都健士护卫团团围起,一半来自长?公主府,一半来自东宫元太子,尤其东宫护卫,皆是身着?甲胄,手持利器,一眼看去乌压压一片,骇得整条上人家都是紧闭门户,一步不敢出。
  苏驸马故意叹一口气,作出一幅无奈模样来:“长?公主的脾气,在下也是实在拦不得。”
  他故意大?事?化?小,只?将事?情?解释成公主与?侄儿的一时意气。
  王少尹也果然未曾多想,反而有些关心一般:“这是怎么回事??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苏驸马唉声叹气,几番欲言又止,原本还打算就?这样再多拖上一会儿,身后却又传来屋舍轰然倒塌的声响。
  两人回首看去,刚好看见?了墙内高高翘起的檐角掉下,荡起雾气一般的烟尘。
  好好的屋舍,怎么会摧枯拉朽一般,说倒就?倒?
  王少尹怔愣之后,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这动静……是冲车?”
  冲车,乍一听着?与?寻常车子好似没什么区别,但这车子的轮子上头,装的却是沉重?的尖头槌,是军中攻城所用,只?要未被拦阻,再结实的城门都禁不住几次冲撞。
  不是就?是天?家的姑侄赌气?这怎的,还连冲车都请了出来?
  王少尹面色郑重?起来:“与?坊中动此重?械,不论为了什么,下官职责所在,也不得不……”
  “唉!此事?也怪不得公主,实在是六皇子竟不知何处寻了一个与?小女一般长?相的女子,困于私宅!”
  苏驸马却忽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天?上地上的胡说:“长?公主爱女之心,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这才带着?府上护卫,决意要毁了六皇子这暗宅。”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岂有此事?!”
  王少尹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忍不住跃跃:“不知此女可找着?了,不若下官进去劝劝公主。”
  自然是还未找到的,苏驸马面上寻常,心内却已经越发焦灼。
  按着?他们提早定下的打算,长?公主与?太子冲进宅内后,先?将所有大?小屋舍都一一查过,若还是寻不着?人,便要工匠对着?舆图来一一检查可能?的藏人之所。
  带冲车也是公主的主意,找机关繁琐费事?,索性将墙壁屋舍都干脆撞倒,自然便能?看出有无暗室。
  若是屋舍全都冲毁,还未发现淼淼……
  苏驸马心善隐隐闪过担忧,面上却并不显露,口中寥寥几句,便叫面前王少尹又暂且熄了率兵进内的心思。
  若都是如王少尹这般脾性,他再拖多半时辰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担心箫予衡与?金吾卫那?头……
  世间许多倒霉事?便是这般不禁念叨,苏驸马才刚刚想到这儿,身后便径直传来杂乱急促的马蹄声,为首的身份格外熟悉——
  是箫予衡。
  苏驸马面色一凝。
  箫予衡显然是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苏驸马没有看见?长?女苏卿卿的踪迹,但对方身后不远,却还跟着?一列闪着?金光甲胄的身影。
  粼光甲,是金吾卫。
  陛下也听闻消息了。
  苏驸马心下更是一沉。
  箫予衡急促的喘息着?,目光扫过墙内荡起的烟尘,面上闪过有恃无恐的阴戾之色:“姑父这是要干什么?”
  果然,中郎将慢一步上前,于门外勒马,面色端肃,声音响亮:“陛下口谕,所有人,收械停手,只?待圣裁!”
  长?公主府上带来的护卫虽也都是多年的老人,但圣旨之下,却已经有人试探着?打算放下手中刀柄。
  相较之下,却是蓬莱宫而来的二?百侍卫不为所动,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天?子口谕,
  中郎将眉头一皱,又上前一步,厉声训斥:“收械停手,尔等竟敢抗旨不成?”
  但对面非但未曾收手,反而有人点燃了一支烟火,伴着?一道尖锐声响与?升腾的红光,几处最高的屋檐之上,传来了牙酸的紧弦声——
  是弓弩!
  方才还是满面端肃的金吾卫中郎将,面色猛然一变,下意识后退。
  弩箭不同寻常弓羽,尤其是这般力重?的弩车,甲胄都能?射个对穿。
  即便是身着?粼光甲的金吾卫,也不敢上前,一时竟成了对峙之势。
  箫予衡的面色亦是变了几变:“天?子脚下,私藏弓弩,豢养死士,赵怀芥有大?逆之念,姑父这是要与?逆贼牵扯到一处不成?”
  苏明德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心下震撼。
  他并不知道元太子竟然私藏了死士弓弩,更没料到,这般事?涉谋逆,本来死死藏起,直到破釜沉舟之时,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杀招,却被赵怀芥在这个时候便这般放了出来——
  只?是为了淼淼。
  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淼淼便算当?真救出,摊上这样罪名的元太子,又岂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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