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些长辈,有时候会觉得顾影过于放浪形骸, 不是个十足正经的孩子。但今日听顾影在书房的一番言谈, 又看到席间这样的情形, 丹阳侯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她久在朝堂, 暗中的盘算绝不外露到表情上来。也做出兴致很高的样子, 笑道:“侄女若是喜欢, 就让他今晚专伺候你一个。”
  “那敢情好。”顾影听话听音,就知道她懂了自己的意思。脸上带笑, 一把拉过那少年:“坐这儿。”
  少年看似很柔弱的模样,被她扯了一把,顺势就跌坐在她旁边,恰到好处地歪在她身上,小脸微红,羞涩的神情拿捏得火候十足。
  丹阳侯不由得对自家的家风产生了一点怀疑。
  这段日子,她虽然天天都在家里,却因从没管过内宅之事,对家里多出来的仆侍之流并未留心。今晚看了这样一出戏,惊觉自己先前太过被动,只恐怕已经被宁王一党趁虚而入,应该嘱咐夫郎仔细盘查一番才是。
  不过现在嘛,先交给顾影应付好了。
  两人心知肚明,借着那可有可无的酒意,就说起了应该被人听到的话。
  “杨侯,您是我的长辈,按理说,我不该直言您的不足。可是您总归是武将,不懂这朝堂上的很多讲究。听侄女一句劝,您别老是在家待着不去上朝,还是尽量在人前支应一些。如今宁王殿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您不去接近,反而疏远,显得跟她拧着干似的。这可是我私下跟您说的:我听到好多同僚都对您有些微词,觉得您不识时务呀。”
  丹阳侯貌似考虑了一阵,放下酒杯道:“你们这些文臣,就是容易传闲话。我是什么性子,难道侄女你还不了解吗?乍一听我儿犯了错,还在宫里病了,让我这做娘的如何不心疼?更别说什么针对皇上、针对宁王的,人家是君,咱们是臣,杨某哪有这种胆量!更是想都不敢想这些。”
  “可不是吗?要不是侄女摸准了您一向忠心耿耿,也不敢跟您说这些话。杨侯啊,侄女知道您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个头疼脑热的,可别人未必这么想。如今您治愈得差不多了,那就该多出出门,上个朝、巡个营,对您来说也不算难事。您说是不是?”
  “可是,毕竟是我家有错,我没脸见人啊。”
  “杨侯多虑了。我听外边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是宁王殿下疼您,趁着她监国的当口,将风言风语都平了下来。侄女跟您说实在话,如今皇上和宁王最看重的,这京城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是稳定呀。您手里掌着京畿防卫营,这说明什么?——皇上信任您,宁王殿下信任您,能维持住京城的稳定。您却在这表现忠君的最好时机退缩了,可不让皇上和宁王殿下寒了心?”
  若不是丹阳侯见多识广,若不是顾影方才有言在先,这一场劝说还真是唬人。宁王听了,想必要为她的“忠心”感动不已。
  只好拼命告诉自己,兵不厌诈。
  “唉,多亏侄女提醒,老妇虚长这些年纪,在时局上竟不及你看得透彻,惭愧,惭愧。”
  顾影笑出声来,他身边俊秀小厮适时递过来酒杯,她连杯带手都抚摸了一遍,惹得那小厮也不住地笑。
  “杨侯别客气,侄女从小是您看大的,跟您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于公于私,侄女都希望您好好的。若您果然证明了您的忠心,这不也就能帮宫里的杨家哥哥脱困吗?”
  “脱困云云,实在不敢当。”丹阳侯脸色一沉,“这不肖的孽子,没能照顾好皇上,就算贬为庶人都算宽大处理。何况如今他还能沐浴天恩,住在乘鸾宫里,可见是宁王殿下发了慈心。”
  “杨侯通透。正是因为殿下在皇上面前极力担保,才给杨家哥哥争取到了留在宫里的机会,也给丹阳侯府留了脸面呢。”
  “多亏侄女今日点醒杨某。改日杨某一定进宫去拜访宁王殿下,感谢她在我家之事上高抬贵手。”
  “到时候,侄女愿为您牵线搭桥,在旁帮腔。”
  “好,这就提前谢过侄女了!”
  “您是我自家的长辈,何必客气!”
  觥筹交错,笑语欢歌,一顿家宴驱散了丹阳侯府多日来的阴霾,直到宾主尽欢,顾影这才醉醺醺地告辞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宁王在宫中已经接到情报,将今晚宴上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宁王听得心情舒畅:“顾影还真是会办事,本王没有信错了她。”
  她却不知,此时夜色掩映之下,道旁荒草之中,一条其貌不扬的狗正在往京畿防卫营方向疾奔。
  如今正值秋季,沿途秋草与地面黄黑驳杂,正和这只猎犬的皮毛颜色相同。它跑起来,更像是一股隐形的风。
  这是丹阳侯亲手豢养的众多猎犬之中最有灵性的一位。它跟随主人日久,熟知城内外的道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看守出城,为军营和京城家里送紧急情报。
  今夜,它颈上挂着一个蜡封的竹筒,内有油纸包裹、以军中暗号写成的一封秘信。
  “叛王李峥挟天子于禁宫,图谋不臣。营中有被其收买的将士,要与京外流民里应外合,冲击京城防卫。恐变,迅速清查营内人员,揪出卧底,时刻备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