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木鱼说的算是小声,但以谢观风的距离和耳力,想不听到都难。
  英俊硬朗的脸僵了僵,他深邃的眼睛盯着沈木鱼,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忧伤。
  谢观雪则在一旁认认真真的抄笔记,心道下次要挨打了他就学沈木鱼的,虽然不知道原理是什么,但准出不了错!
  靖王揽着沈木鱼继续射箭去了。
  沈木鱼下盘不稳,虽是自认已经掌握了能射中靶心的精髓,但每每还是脱靶,射了几发觉得没意思,单看着靖王射。
  谢观雪见缝插针,借机蹲了过来。
  “给你。”是方才从谢观风手里拿去的瓷瓶。
  不过不是方才那只,是来之前谢观风给他的那只,瓶子虽是一模一样,但意义不同,毕竟后面那只,算是靖王开金口赏的,他下回还要拿出去和朋友嘚瑟呢。
  沈木鱼瞧了瞧背对着自己的靖王,摸了摸浑身上下,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挤眉弄眼示意他倒里面。
  谢观雪一副恍然大悟的钦佩之色,竖起大拇指,拔了盖子把里面的粉末倒了出来。
  “我哥叫我给你的,藏好啦。”
  “嗯嗯嗯!”沈木鱼连连点头,叠好塞进衣襟里,低声道,“帮我谢谢咱哥!”
  不拿白不拿,那可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大哥!还能害他吗!
  谢观雪一口应下,偷偷看了眼靖王,见靖王收弓打算歇了,连滚带爬的要站起来让位。
  不过随后谢观风拿着下人送来的弓站到了靖王身边,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对视许久,比邻而立,同时拉弓搭箭,像是要比试。
  谢观雪就又安心的把屁股放回了沈木鱼边上,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拿出两枚新鲜的橘子,小声的好像街头对接的间谍:“我哥那拿的,陛下赏的可甜了,他叫我给你带两个。”
  “还有这个,玉是陛下赏的,就是雕的时候出了些差错,我哥嫌不威风,他说合适你,叫我给你,哎可没有说你不威风的意思啊。”
  “还有这个……”
  谢观雪一股脑的把他哥托给他的东西塞给沈木鱼,发出一声喟叹,“我哥对你比对我都好,不过也是,打完匈奴和东瀛,我们应该好久都不需要打仗了,你现在在陛下身边当差嘛,王爷和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我哥肯定要巴结你!对了,王爷好像不太喜欢我哥,问起来你就说是我给你的就行了!”
  沈木鱼本还被这些礼物砸的有些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闻言茅塞顿开,顿时飘飘然了起来。
  他现在可不就是靖王和皇帝身边的大——红人!
  “你放心,我一定在陛下面前给咱哥美言几句,早日晋升四品!”
  沈木鱼拍了拍胸脯,只是不敢叫靖王听到,说的还是极为小声的。
  谢观雪用肩膀撞了撞他,“沈木鱼,真是太够意思了兄弟!”
  “那可不,咱俩谁跟谁!”
  两人盘膝而坐,吃起了谢观风给的东西。
  .
  靖王和谢观风已经射完了一箭筒的箭,未能分出胜负。
  “敢撬本王的墙角,你还是第一个。”凌砚行说着又射出了一箭,轻松扎在了已经满是箭矢的靶心上。
  谢观风抿紧了唇,也是没想到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弟弟会蠢的这么纯,叫他私下送,私下倒是私下了,但全给了。不但给了,每给一件还要附上一句“这是我哥叫我给你的”。
  谢观风板着脸,面无表情追上靖王的箭,射中靶心,“还未成婚,公平竞争。”
  凌砚行冷笑了一声,“能将从中作梗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的人,你也是本王见过的第一个,谢将军不去殿前舌.战.群儒,还真浪费了一副好口齿。”
  对着一个还未做出决定的人,才叫公平竞争,沈木鱼心意都不知道和他诉说了几回了。
  只可惜靖王是吃尽了时代落后的苦,没法用“知三当三”这个词将谢观风钉在耻辱柱上。
  尚未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没说服中书令前,一切都还未是定数。
  谢观风抿了抿唇,没说话。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不假,但感情这事又如何说得清。若是沈木鱼当真也爱慕着靖王,他自然无话可说,可他却并未觉察到十分明显的两情相悦。
  沈木鱼和靖王之间,仿佛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关系,像是主仆,又像是朋友,偶尔才像是爱人。
  但即便两情相悦,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想争一争。
  靖王瞥了眼显然还是要挖墙脚的谢观风,脸色阴沉,拉满弓,忽的转变方向,冲着谢观风的靶子射了一箭过去。
  原先如刺猬般扎在靶心上的箭矢,被这一记打落了大半,狼狈的散落在地上。
  谢观风蹙眉。
  “公平竞争。”靖王将弓放下,睨了他一眼,沉声道,“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谢观风跟着放下了弓,抬眸和凌砚行的目光对视。
  他意会到靖王话中意,沉默了片刻,抓起侍卫递上来的剑刺了过去。
  凌砚行从腰侧摸出软剑,两人刹那打了起来。
  沈木鱼和谢观雪被兵器碰撞的四尖锐鸣声引的抬起头,呆愣着望着不远处打起来的靖王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吃掉手里的东西,在一旁伸长了脖子惊掉下巴观战。
  “怎,怎么打起来了?!”
  “切,切磋吧这应该是,我们去了估计要变成几段。”
  “……”沈木鱼深觉得谢观雪说的有道理,又坐了回去。
  一个王爷一个刚打了胜仗的大功臣,应该不会错手把对方杀了才是。
  高手之间,一言不合就切磋也实属正常啦。
  看多了靖王损人的模样,他都快忘了靖王以前也是征战沙场过的,想必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年纪相仿算得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他应该也是很高兴的。
  沈木鱼在一旁羡慕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软绵绵的小身板,泄了口气:陪靖王练剑他是彻底没戏。
  沈木鱼撅了噘嘴:看来只能继续当舔狗了。
  能看靖王出招打架的场面实属不多,沈木鱼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边看一边在脑海中给远在京城内的白涂转播。
  白涂欲言又止:“……”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了!
  .
  匆匆赶来的沈阳愈还没找到儿子,就看到了靖王和谢观风在靶场大打出手,靶子都掀翻了好几个,瞳孔骤缩,着急忙慌的想劝架。
  只是还没等走近,他便看到沈木鱼和谢观雪坐在不远处看戏,东西吃了一地。
  沈阳愈一愣,随即想起靖王昨夜和他说的话,紧接着脑海中两根交错的线忽然碰到一起,闪过一道五颜六色的光,整个脑瓜子都嗡嗡嗡的。
  靖王和谢观风,不会是为了那个逆子……!!
  沈阳愈光是想到这个念头,就一阵发昏,血液唰唰的倒流进脑子,一口气提不上来。
  原地晃了晃,他面前稳住身形决定先去解决沈木鱼这个罪魁祸首,一靠近,听见沈木鱼一句“我赌靖王赢,你输定了”,那口气猛的噎在了嗓子眼,“嗬——”了一声,瞪着眼睛倒了。
  沈木鱼闻声认爹,抬眼瞧见沈阳愈晕了,心里一慌,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扶住他,“爹啊!”
  “伯父!”
  谢观雪跟着跑过去,将沈阳愈扶着在地上坐下,伸手探气,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活着!
  打的火热的靖王和谢观风被沈木鱼一声嚎叫喊的硬停了下来。
  凌砚行将剑一扔,呵道:“来人,宣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沈阳愈已经被扶到了就近的帐篷里躺着。
  沈木鱼盯着脚尖站在一旁,宛如犯了错事被罚站的小学生。谢观雪跟着罚站,靖王和谢观风为了不妨碍太医诊治,便站在了沈木鱼身侧。
  太医不敢怒也不敢言,沉默的扎针喂药,熟练的让人心疼。
  沈木鱼垫了垫脚,估摸着他爹晕过去醒过来的时间,眼看着差不多了,心虚道:“要不我还是出去吧。”
  他抬步就想跑,谢观风道:“不必,不是你的错。”
  沈木鱼眼神闪了闪,心说谢大哥这你就太不了解我爹了,我都气晕他几次了我还能不知道嘛。
  只是这话说出来有些不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囔,“可是我爹看到我待会又得晕了。”
  谢观风:“……应当不至于。”
  “沈大人,您醒了。”太医拔掉最后一根银针,沈阳愈兜兜转醒。
  沈木鱼浑身一紧,肩上骤然传来一股拉力,凌砚行将人扣着肩膀往后一带,高大的身影恰好能将沈木鱼藏的严严实实。
  醒来的沈阳愈顿了顿,没瞧见沈木鱼,一时便没想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冲着太医道了道谢,接过一旁的温水喝了两口。
  缓了好一会儿,沈木鱼才从靖王身后出来,抿着唇嘿嘿笑了两声,“爹,您没事儿吧,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您可就得摔了。”
  沈阳愈顿了一下,回想起靖王和谢观风打的不可分交,沈木鱼和谢观雪还在一旁打赌下注,眼睛瞪大,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大周要完了,他儿子要成红颜祸水了!
  沈木鱼见他气急,赶紧沿着床榻坐下,扶着他的手拍背顺气,“爹,您可别又晕了,人家太医刚走呢。”
  沈阳愈:“……”更气了!
  “混账!你!你!”
  沈阳愈气急败坏的指着沈木鱼的鼻子,“你”不出个所以然来,“逆子!”
  沈木鱼对他爹早已了如指掌,见沈阳愈气息逐渐稳下来,便一点点往后退,挪到了帐篷的帘子边。
  沈阳愈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两个朝廷命官年纪加起来比他还大,竟然为了一个不着调的二世祖大打出手,对着沈木鱼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最后只好眼不见未净,一把抓起靴子丢过去,“混账!你给我滚出去!”
  “好嘞爹!”沈木鱼“嗖”的窜出了帘子,避开他爹的鞋,逃之夭夭。
  谢观雪见状,摸着边跟着溜了。
  靖王和谢观风嘱咐太医和下人照顾好中书令,随后也跟着出了帐篷。
  靖王不语,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观风,等着他开口。
  谢观风侧了侧身本想挡住胳膊上被划破的伤口,却发现这袖子就是靖王挑破的,怎么躲都是无用,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沉默了半晌:“抱歉,我做不到。”
  赢了靖王就能公平竞争,但他显然不是靖王的对手。
  按照原先的约定,他该就此为止。
  但谢观风并不想,也做不到。
  靖王压下眉眼,“谢观风,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