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与生俱来的那份缺憾,也有血缘与共的监护人替她寻来。
  超脱现实,凌驾于科学之上的非自然力量,更给予了钟亦烟自信的底气。
  她仰仗的,从来不止是俗世的金钱与权利而已。
  所以,还有什么是她无法得到的呢?
  她看不起那些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在她眼里, 那些被赞扬为美德的, 所谓夜以继日的辛勤努力, 只是生于底层者聊以自我安慰的工具,他们注定穷尽一生也得不到她生而拥有的一切。
  迄今为止, 唯一一次让钟亦烟尝到失败滋味, 她完美人生唯一仅存的滑铁卢,也只有那个她暗恋仰慕的男人。
  尹勋是唯一的、特别的。
  无论她付出怎样的努力, 都无法攀折的高岭之花。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高山顶上终年苦寒的皑皑白雪, 也是会融化的。
  钟亦烟感觉自己的情绪像是抽离了,意识混沌之中,唯有出于震惊本能地瞪大双眼, 将这刺痛她双眼的一幕深深地印刻进脑海。
  那些冰凉的液体, 是在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刻, 从那瞪大的双眼中夺眶而出的。
  钟亦烟是哭着离开的。
  黎绯看见了少女的眼泪, 下意识起身去追, 却被身前的男人冷静地按下。
  “你还想要这双腿吗?”
  尹勋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冷。
  黎绯隐隐感受到一丝山雨欲来的怒意。
  她的目光下垂,看着自己的腿。
  小美人鱼白皙的腿早已不复光洁, 青青紫紫,其实伤得不重,跌倒与磕碰对于舞者来说是家常便饭,只是她的皮肤白,这些青紫看起来便有几分可怖——黎绯有轻微的凝血障碍,不过无妨,登台前用身体舞台妆专用的粉霜遮掩即可。
  看着少女熟练到甚至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男人的眼神一沉。
  周围的空气降了温,少女微微瑟缩。
  黎绯在心里叹息,想来有这样自带制冷效果的哥哥在,薇薇家里夏天或许是不用开空调的。
  【宿主!】
  连系统也有些生气了。
  黎绯看向男人紧蹙的眉宇,有些疑惑。
  明明受伤的是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尹勋看起来好似比她这个身体的主人更要在意。
  不过,令尹勋真正动了怒的,却不是这些皮外伤。
  舞者都是有伤的。
  小美人鱼的这双腿有着黎绯多年练习锻炼出的肌肉和力量,同样,也有着多年沉积下来的暗伤。
  男人沉着脸,单膝下跪,按.摩舒缓少女不住痉挛的小腿肌肉。
  尹勋的手法出乎意料的娴熟。
  黎绯微微恍惚。
  透过一层洁白的手帕,传来男人掌心的温度,温暖而干燥。
  没有直接的肌肤接触,他总是在细节的地方保持着绅士的距离。
  黎绯忽然想起来,之前她摔倒,尹勋扶住她时,使用的也是绅士手,极力减少两人身体的接触面积。
  【……是因为洁癖吗?】
  黎绯走了一下神。
  即使是相处多年的系统,也被宿主这钢铁直女的思路惊到。
  哪怕是ai,这一刻也涌现出了想要撬开自家宿主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的冲动——等等,宿主脑袋里的,好像,是它自己?
  系统沉默了。
  不过,不用系统撬开她脑袋,黎绯自己已经否定并排除了这个猜测。
  她的视线看向男人流丽蜿蜒的脊背,以及那与舞蹈教室地板直接接触的昂贵西装。
  ……如果真的有洁癖,是不会用这样的姿势,给她按.摩痉挛的小腿的。
  不过……
  她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尹勋抬起头看她。
  无论经历了多少次,但每当那双隐隐透着蓝的深邃眼眸望过来,被注视者总难免会陷入片刻的恍惚之中。
  黎绯很快回神,镇定下来。
  ——不用去看看吗?她跑出去的时候哭了。
  黎绯打完手语,生怕男人看不懂,去找附近的速写本与笔。
  尹勋阻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
  看来他看懂了她的手语。
  明明一公的晚上,这个男人使用手语时还不太熟练的……
  黎绯避免自己去思考尹勋下了功夫学习手语的原因。
  “不用担心她。”
  像是看穿她此刻的担忧,尹勋又补充了一句。
  “需要担心的,是你自己。”
  男人低头继续。
  黎绯愣了愣。
  她不用担心?
  可是比起她,无论怎么看,都是哭着跑走的钟亦烟……更需要担心一点。
  “不过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索取遭到拒绝,因此便哭着闹着的任性孩子罢了。”
  尹勋冷淡的嗓音响起。
  黎绯稍稍顿了顿,才把尹勋口中的“任性孩子”和哭着跑出去的钟亦烟联系到一起。
  但是,就是因为是孩子,所以才……
  “她不爱任何人,只爱她自己。”
  尹勋一边轻柔地按.摩少女紧绷的小腿肌肉,一边淡淡地开口。
  “因为她爱自己胜过一切,所以不必担心她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