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是这孩子此时此刻的神情,同样的黑发绿眸,绘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总是这样沉默看着她,哪怕身上再多的伤口,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手腕被牵扯,她回过神,低头看着这群孩子。
  “我不会惩罚他。”
  她认真地说道:“应该被惩罚的是你们,你们是欺负人的坏孩子。”
  “老师偏心!”
  “老师胡说八道!”
  孩子们围着她大声哭闹,绘梨抿紧唇,决定不做理会,但很快,一个男教师就快步走了过来。
  他戴着眼镜,衣冠楚楚,一上来就宣布这是黑发男孩的错,让他鞠躬道歉。
  那些坏孩子瞬间不哭了,一齐朝他大声喊着:“道歉,坏孩子,道歉!坏孩子,道歉!”
  男孩眼里刚刚燃起的光芒很快又寂灭下去,伸手扯紧自己的书包带子,准备低头。
  “他才不需要道歉。”
  绘梨连忙走到男孩身边,把他挡在自己身后:“他也不是坏孩子!你们不可以污蔑别人!”
  男教师的目光移到她身上以后,语气下意识变缓:“你是新来的?”
  “是的。”
  被陌生的成年男性这样看,绘梨感到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是那些孩子先骂他,用泥巴丢他,他才会反抗的。”
  “哦?”
  当着孩子们的面,男教师毫不掩饰地说:“你要知道,这些孩子的父亲可是周围有名的帮派人物。而你身后那孩子的父亲,只是一个交不起学费的牛郎。”
  说完,他给了她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你也不想惹上麻烦的,对吧?”
  “不管他的父亲是谁……”
  绘梨根本领悟不了——实话说她甚至不知道牛郎是什么。
  她只知道好孩子不能被欺负:“这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不应该被惩罚。”
  “你是想闹出更大的麻烦吗。”
  男人的眼睛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目光闪烁:“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替这孩子好好向我求情的话,绕过他这一次,也不是不行。”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被一道可怕的目光盯住了。
  转身看,那样叫人恐惧的、充满震慑的目光,竟然来自一个孩子。
  白发、蓝眼,容貌毫无瑕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只即将死去的、令人作呕的虫子。
  男人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后背发凉,感到快要不能呼吸。
  ——这是可以在一瞬间杀了他的人。
  听她的,或者死。
  那眼神明晃晃给了他这两个选项。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男教师态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些孩子如遭雷击,很快被他带到了另外的地方。
  绘梨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神子大人,见他臭着脸插着兜站在不远处,才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她感到很安心,回头看着小海胆,朝他笑:“别怕啦,我们赢啦。”
  “嗯……”
  男孩低着头,像是有点不知所措,小声说:“谢谢。”
  “不用谢呀!这是应该的!”
  她把小海胆牵进了医务室里面。
  他也受了伤,用棉签轻轻擦上去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纤长的睫毛颤动,呼吸频率改变,显然是有点痛。
  但这孩子却咬着牙捏着小拳头,一声也没有叫出来。
  好乖……
  她努力放轻力道,给小海胆上完了药,才低头看向他的脚,问:“你刚刚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呀,脚也受伤了吗?”
  “被轮子碾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透露着不符合年纪的平静,倒是少女吓了一跳,急得音调都变了,慌慌忙忙把他牵起来,说要带他去医院。
  “……不用了。”
  他低着头,显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好意,但新来的老师完全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小孩子的骨头很脆弱,被轮子碾到可不能算作一件小事。
  在医院待了一个下午,才总算把事情处理完毕,医生叮嘱要按时过来复查,绘梨蹲下来,不放心地问:“你爸爸会带你过来吗?”
  “我自己可以来。”他说。
  这么小一点点,怎么能自己来呀。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认不清家里的路呢。
  “唔,我带你过来吧?”
  她把写着自己电话号码的纸条塞进男孩的手心:“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哦。到了复查的日期,我会来幼儿园接你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纸条,眨眨眼睛,显得有点茫然无措,小小的海胆脑袋低垂着,看起来可怜可爱极了。
  “好啦好啦。”
  没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高高翘起来的黑发竟然是软乎乎的,就是有点油,估计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洗过了。
  ……完全没被好好照顾呢,这个孩子。
  “医药费。”
  他睫毛又颤了颤,像是有点不适应别人的亲近,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承诺道:“会还给你的。”
  “嗯,你是好孩子呢!”
  她朝他笑:“长大了再还给我吧?”
  长大以后吗……
  禅院惠攥紧纸条,又看了她胸口的铭牌一眼,认认真真记住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