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剑首不必担心,我没想对付她,也没想过要用她来对付你,诸神居于九天之外俯视三千世界,不是我这种区区一个小城掌事能算计的。”
  风从窗外飞进来,弱水沉箫将一缕发拂到了身后。
  “我只是在想,这么久了,宗剑首头上的欠债一点儿都没少,第五丹师虽然折腾得让自己狼狈不堪,到底是有进展的,宗剑首,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收回了背后的剑,宗佑看向弱水沉箫:
  “弱水掌事,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十年一次的七洲大会,戏梦仙都数千年来从没去过。”
  何止是没去过,男女颠倒的戏梦仙都在北洲之外都被看作是歪门邪道的妖异之地,甚至不许出身戏梦仙都的女子报考各大宗门。
  那些宗门防范戏梦仙都如防要挟,不许自家的女弟子到戏梦仙都乃至于北洲,在各位宗门长辈的言谈描述里,北洲都是凶神恶煞荒蛮无礼的贫瘠之地。
  戏梦仙都则是妖邪横行的不善之地。
  这样的戏梦仙都,却要参加七洲大会么?
  宗佑默然片刻,说:
  “我虽是剑首,却极少过问斋中事务,你想要济度斋引荐你入……”
  “不只是济度斋。”弱水沉箫垂眸一笑,“我要乾元法境和济度斋共同替戏梦仙都作保,引荐我们入七洲大会。宗剑首要是能做到,我就能帮你,甚至你身后的清越仙君,还清你们的债。”
  戏梦楼里安静了下来。
  纱帐深处轻歌曼舞的男人们都忘了动作。
  弱水沉箫看着面前的这个剑首,仿佛看着一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年。
  “宗剑首,你亏欠的到底是什么?是金银财宝?是高官厚禄?她如今可不缺这些,若是别的,比如情,比如……命?如今的她也不必非要你们的。”
  愿为一个神去死的人,比戏梦仙都冬日落的雪还要多。
  至于会爱上一个神的人嘛,弱水沉箫语气悠悠:
  “她温文和气,心有大慈悲,不过偶遇我们北洲女子的些许挫折便心生不平,这样的神,她站在那儿,自有人如萤虫扑火。”
  就像现在那个在和第五鸿争锋的男子。
  宗佑默然片刻:
  “江河不可逆,岁月不可复,恩怨都在旧时,你怎会有办法替我们还债?”
  在他身后悄然出现了一把剑,是青色的“七情渡”。
  “宗剑首,你可真是个死脑筋。”
  弱水沉箫的手一招,几个盒子缓缓飘了过来。
  “戏梦仙都的灵宝多不胜数,除了能看清过往的‘洄梦石’,还有能编织幻境的‘牵魂引’、让人说出内心渴求的‘问君散’、助修士凝魂魄入轮回的‘阴阳册’、遮掩天机让修士能如凡人一般出入凡人境的‘断天因’……只要用心,我有百般手段。”
  楼外,蹲在房顶的秦四喜将一枚瓜子仁儿弹起来,仰头长嘴去接,眼睛的余光正扫过了那扇开着的窗子。
  “鹅。”
  鹅听见四喜叫自己,叼着瓜子皮抬起头。
  四喜在嚼着瓜子仁儿。
  “晚上带着夕昔去吃涮肉锅子吧,她带我来了戏梦仙都这么个好地方,我得谢谢她。”
  鹅用小眼睛看她,总觉得她在打什么坏主意。
  不过戏梦仙都确实是好地方,有人送鹅好吃的。
  鹅没意见。
  秦四喜摸摸它的头,笑了。
  打发走了宗佑,弱水沉箫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位神尊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宗佑说他要和清越仙君通消息,大概是答应了,秦神尊一看就是大善之人,想来不会在意我这点些微小心思……要不我过两日给她送上些北洲特产,还有那只鹅,再给它一千斤灵草丸子?”
  在她身后,蔺无执拎着一袋灵石,慢慢摇头:
  “一个凡人,活了五百年,靠挖水渠建堤坝成神,你真觉得她是纯善好人?她可是十七岁就敢把第五鸿扔进狼窝里的。”
  弱水沉箫微微一笑:“第五鸿那种人,刻薄寡情,行事自私,杀了他也算不上是坏人吧。”
  那倒也是。
  蔺无执将第五鸿给的灵石扔到了桌子上,又转身拿起了一本册子。
  “这《缉恶册》上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人?我那些徒弟徒孙一闲着就知道吃,快把我吃穷了。”
  “最近?四大宗门动作频频,也没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你……”
  弱水沉箫见蔺无执的手似乎呆住了,她抬脚走了过来。
  “你这是看见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了?”
  青竹道院掌院忽然轻叹了一口气:“我就说,秦绿柳这个名字,我有些熟悉。”
  展开的册子上,画着一张极为诡谲的人脸。
  一半的脸上平平无奇,是寻常女子的相貌,另外半张脸则是红色的鬼面具,眉目斜飞,赤目墨唇,狰狞可怖,邪气森森。
  “秦绿柳,半鬼半妖之身,功法不明,法宝不明,来历不明,六十三年间在中洲枯岛、西洲等地袭杀修士十九人,四宗设伏而不获。”
  长长的死者名单上,有大宗门子弟,也有散修,有筑基修士,也有金丹修士。
  每个都身家清白,越发显得杀他们之人是个残暴恶徒。
  “纯善之人,在这《缉恶册》上呆了四百七十五年,价值十块上品灵石的——纯善、之人。”
  蔺无执捏着册子,笑着看向弱水沉箫。
  第23章 针锋
  戏梦仙都的涮肉锅子是辣的,粉红的肉片儿放进去,夹出来就是裹着红油的艳丽香辣。
  夕昔吃得浑身是汗,鼻子尖儿都红了。
  “秦前辈,我从前来戏梦仙都都是跟着人傻呵呵的看热闹,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好吃的,多亏了前辈您。”
  秦四喜把店家新端上来的肉放在夕昔面前,看着鹅蔫着头吃涮菜。
  “也不是没让你下嘴,你刚吃了一口就辣得满地打滚,就别惦记了。”
  鹅瞪她,小眼睛里满是控诉。
  秦四喜笑,怎么看怎么有点儿幸灾乐祸。
  “吃青菜挺好的,这些菜,还有鱼肉丸子、虾肉丸子,也都好吃呀。”
  鹅把头撇到一边,小小声:“嘎。”
  秦四喜还是笑:“那你再来块儿辣的试试?我在你锅里涮涮怎样?”
  鹅正要鄙视一下这个人类,就看见她竟然笑眯眯地就真夹了一块辣的涮肉往自己的清水锅里放,吓得鹅直接跳上桌用翅膀护着自己的锅子。
  将肉放到自己面前的碗里,秦四喜一脸的无可奈何:
  “不让你吃,你不高兴,让你吃,你还不高兴,难伺候啊难伺候。”
  鹅把翅膀收回来,宽大的鹅掌往前推了推桌上的盘子,腾出了空地,它一把将自己的金算盘砸在了地上。
  “你们吃肉,一盘两块下品灵石,你吃五盘,她吃四盘,辣锅子,一人三块下品灵石,鹅,吃虾肉丸,鱼肉丸,一盘两块下品灵石,草,一块下品灵石两盘,清水锅不用灵石!”
  翅膀几乎要在算盘上挥出残影。
  “你们一餐,最少是十五块下品灵石,鹅一餐,六块下品灵石。”
  鹅一蹬腿,就差翅膀叉腰了:
  “你们吃的是香香锅子,鹅吃的是便宜锅子。”
  鹅摇头:
  “不公平。”
  夕昔第一次看见鹅拿出算盘,眼睛都瞪大了:“可是你不能吃辣,也不喜欢吃清水煮的肉……”
  鹅看她:“鹅知道你在跟鹅讲道理,鹅不喜欢这个道理。”
  夕昔愣了下,默默低下了头。
  “我懂了。”秦四喜挠了挠鹅的脖子,说,“辣锅子涮肉,于我和夕昔,是难得一顿新奇美味,清水锅里煮鱼丸,于你真是太过寻常。一张桌上吃饭,既不同价又不同乐,委屈鹅啦。”
  她摸了摸鹅的胸前,抬手将鹅从桌上捧了下来。
  “鹅真是世上最明白的鹅。明日专门找鹅想吃的,我陪你吃,你吃贵的我吃便宜的,你吃喜欢的我随便吃吃,好不好?”
  被哄了的鹅把头往秦四喜的脖子上一搭,一旁的夕昔看着,觉得这鹅真像是个慢慢消气了的大宝贝。
  秦前辈连对鹅都这么好,可真是世上难寻的好人啊!
  “前辈,你人太好了。”夕昔小声说。
  “嗯?谁?我么?”秦四喜抱着鹅,一人一鹅都看向她。
  鹅张开翅膀又合拢,脖子抻了下又缩回去,终于把一串的“嘎嘎嘎嘎嘎”给憋回去。
  只有秦四喜笑眯眯地点头:“嗯,我也觉得我是好人。”
  她说话的时候一手扶着椅背,歪头看着夕昔,黑色的劲装的穿在她的身上显出了她修长的腰腿。
  夕昔傻傻一笑,觉得前辈更好了。
  锅子里热气蒸腾,带着香和味飘散在窗外,丝丝缕缕,跟着风沿着街往南去了。
  戏梦仙都的夜晚热闹如故,斗法盛会继续举办,到处都是穿着裙子戴着面纱的男人和作男子打扮抛头露面的女子。
  长离走在人群里,手中的竹杖敲打在地上,不紧不慢地一声接着一声。
  白衣长裙,瘦高的男子眼上绑着丝带,仍是风采灼灼,成了旁人眼里的风景。
  穿着黑色甲衣的女子走在他的身侧,帮他避开人群。
  走到一条巷口,长离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