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陌生青年”的伴奏下,翩翩起舞,靠肢体语言,讲述着自己的一生。
  她踩着音乐,旋进青涩明亮的少女时代,迈过甜蜜梦幻的婚礼,在最华丽的聚光灯下谢幕,最后在泛着蛋糕奶香的烛焰灯光中,渐渐停下脚步。
  这一系列舞蹈,她跳得生疏,却格外灵动。
  或许她的大脑已经忘了许多事情,但半生的训练已经让她的身体代替记住了许多东西。
  只要有音乐,只要起舞,她的身体就能记起被忘却的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的小彩灯纷纷暗下。
  帘子被拉开,窗外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将昏沉的意识纷纷拉回现实。
  将窗帘扎起,时冬暖转身,打量着赵悦然的反应。
  女人抬眸,眼神清明柔和,似乎比过去精神了些。
  时冬暖试探着呼唤:“赵阿姨?”
  “嗯。”赵悦然点头回应。
  时冬暖想确认她是否记起了自己的儿子,联想到婴儿房是她僵硬姿势期间唯一没叫他画下照片的,最特别的一幕,便由此切入:
  “赵阿姨,为什么只有婴儿期没有舞步?”
  隐约察觉到时冬暖的意图,韩嘉榆的神情紧张起来,似是期待地等着母亲给出答复。
  “当然是因为,小宝宝不会跳舞呀。”赵悦然笑着回应。
  时冬暖追问:“您看,少女,婚纱,告别和成人礼,这些场景都与舞蹈有关,唯独婴儿时期没有,您的记忆中,为什么只有这一幕这么特别?”
  韩嘉榆想起了什么,低声对时冬暖道:“她记忆中的婴儿,确实不是我。她僵直时有个闭眼状态,喂饭喂药都能配合,大概因为婴儿期的她就会这样任人摆弄。”
  这么判断,果然都是她。
  时冬暖心想。
  可别的记忆都有共同点,为何唯独婴儿时期,那么特别?
  赵悦然此时思维格外清醒,开口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我记住的这几幕,共同点并非舞蹈,而是快乐。”
  赵悦然走回婴儿房区域,拨弄着那些毛绒玩具,缓缓说:
  “后来的人生中,我经历过的快乐,都需要舞蹈来巩固。唯独刚出生的我不需要,只是诞生本身就值得喜悦。
  “我记得我父母给我看过婴儿时期的照片,我没有那时的记忆,我也知道作为婴儿降生,我的第一个反应并非欢笑,而是啼哭。”
  她略微停顿。
  而后继续说:
  “但唯独那时的我,无需任何努力,就能被世界无条件地爱着。
  “不用成为懂事大度的女儿,不用成为精疲力尽的舞者,不用成为知性善良的妻子,不用成为牺牲奉献的母亲……
  “我只是出现在这世上,就值得围着我的大人们露出期待与喜悦的笑,就值得这个世界为我铺展一条独立的道路……
  “不管后来吃了多少苦,至少要记住,我降生在这个世界,就是最美好的事情。
  “哪怕没有那段日子的记忆,我也应当记住,我生来,就值得感受快乐。”
  出乎意料的答案,却又在情理之中。
  让时冬暖心底柔软得快要淌出水来,本以为会憎恨命运怨天尤人的女子,竟有着他未曾想象的温柔与强大。
  她的身体有限,她确实被过往打击得破碎过。
  可只要她清醒,她还是想好好爱这个世界。
  就是这样奇迹一般的女子,抚养大了同样奇迹一般的青年。
  时冬暖与韩嘉榆对视一眼,虽暂时没从这位母亲口中得到他们想听的答案,但此时此刻她作为她自己的答复,已经足够令他们满足。
  正想着来日方长,以后慢慢来……
  温柔的女声却突然呼唤起一个名字:
  “是,嘉榆吗?”
  暌违许久的母性,似是陌生,却难解血脉维系的亲近。
  韩嘉榆肩膀一僵,眸光一颤,指尖失力,在琴键上敲出一声重音。
  回响悠悠然晃荡,一如他那颗心颤动的余悸。
  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得到对方包容的微笑:
  “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韩嘉榆怔怔地站起,走到赵悦然面前。
  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站在消瘦的母亲跟前,却像是弱小的幼兽。
  “嘉榆,要不要抱抱妈妈?”赵悦然主动问。
  韩嘉榆弯腰低头,虚虚环住她脆弱的身体。
  不敢用力,只是这样接触,就足矣。
  一年了。已经超过一年了。
  他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并非歇斯底里的尖叫……
  而是与记忆中一致的,温柔呼唤着他的名字。
  第54章
  这是普通又不凡的一天。
  这是时间随风迅速流逝,又一分一秒都漫长细致的白日。
  就在这一天,韩嘉榆得到了他母亲的认可。
  时隔一年的“重逢”,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大脑每个细胞都在活泛地跳跃。
  烈日当空时,所有狂喜的情绪却都要得到压制,唯恐惊扰刚刚“苏醒”的病人。
  可青年体内疯狂涌动的热血无处发泄,直到日落月升,却因万籁俱寂,反倒养蛊似的愈演愈烈。
  是夜。
  回到酒店,刚进套间的玄关,时冬暖还只是刚脱下外鞋,还来不及穿上拖鞋,就被韩嘉榆按在了门边的墙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