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云摇张口便唤。
  “乌天涯……咫、咫尺天涯的天涯。”
  “原来是乌师兄,乌师兄好呀。”不等乌天涯应声,云摇已经凑前,“方才听闻几位师兄聊起乾门的小师叔祖,师兄对她了解可多么?”
  “当然!”乌天涯回了神,骄傲仰头,“云摇小师叔祖可是我最崇敬的人,她的事,全天底下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哦?”
  云摇忍着没去看天上有没有头被吹上去的牛在飞,笑吟吟问:“那师兄能否讲讲,她是个怎样的人?”
  “小师叔祖?她可是乾元界近千年来的第一天才,五百前受太一真人点拨,成为乾门七杰中最小的小师妹。传闻中她老人家不苟言笑,冷峻无双!气势不凡,杀伐果决!走到哪都是令人侧目折服,闻风丧胆……”
  乌天涯的吹嘘,伴着山间葱翠的清风,绕着云摇时远时近地盘旋。
  她一边听自己的生平介绍,一边捋起这具躯壳前身的零碎记忆。
  ——没错,她就是云摇。
  但又不是这个云摇。
  真正的云摇在一日前的闭关里走火入魔,大概是魂灭道消了,而她只是个被无辜卷入的倒霉蛋,片刻前还在仙界最寂寥无趣的司天宫里,独自对着三千小世界的时轨打瞌睡,似乎还做了梦,接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再一睁眼,就已经来到这处名为乾元大陆的修真界了。
  要是做个无忧无虑、无牵无绊的小人物,那她这下凡还能算得上生趣。
  可偏偏却成了这昔日第一仙门、如今没落数百年的乾门里,最最要命的那位小师叔祖,云摇。
  乾元界这个云摇的故事她是听过的。
  仙界的监察生活太孤单,时轨运转千年也不见变,小仙云摇无聊极了,最喜欢做的就是搜集三千小世界的各种话本,一边司监察时空之职,一边偷闲看话本。
  而云摇这一则,由着同名缘故,她还残有几分印象。
  概括说来,这位小师叔祖的前半生可以用八个字形容:风华无匹,冠绝当代。
  而最有名的当是她闭关前那一战——
  三百年前,云摇忽然离山,一人一剑,孤身杀入魔域腹地,直抵白虎城。“奈何”剑下屠魔无数,白虎护城河八百里飘血,三日不绝。
  这一战杀灭了魔域数百年气焰,自此她也名垂修真界。
  战后,云摇不知从哪领回来了一个少年,收为亲传弟子,名慕寒渊。
  又不久,云摇突然封剑闭关,这一闭便是三百年。
  若云摇的故事到此为止,当是一代巅峰传奇。
  可惜话本里讲,三百年后,云摇出关,干了一件晚节不保的事情——
  她将自己的亲传弟子,彼时已被誉为修真界“天上明月”的年轻代第一人慕寒渊,给……当做炉鼎……玷污了。
  一玷污还就是半年。
  过程极尽玩弄,凌辱,轻侮,凶残无道——单从仙界话本里这部分内容竟然都上了含糊其辞的封印仙锁,仙术都窥探不得,就可见其中多么有污道心、有悖人伦、令人发指!
  云摇思及摇头:“啧啧。”
  “小师叔祖之风华绝代,令人心慕,无法忘怀——哎,师妹,你可是有什么不同意见?”
  “哦,没有,”云摇从话本回忆里回过神,笑吟吟仰了脸,“只是十分遗憾,这样一位人物,竟然三百年未能现世。”
  乌天涯也深感赞同:“是啊,三百年可太漫长了!”
  “那师兄可知,小师叔祖除了战力方面留下的传奇故事外,还有什么别的个人秘闻吗?”
  “个人……秘闻?”乌天涯表情古怪地看她。
  云摇真诚地眨了眨眼。
  ——总不能是闭个关出来,她就突然兽性大发了吧?闭关前,云摇肯定是和慕寒渊有什么不为世人所知的渊源。
  可惜前身走火入魔,神魂记忆都零碎,根本翻不出这一段。
  她也只能靠探听避祸了。
  “噢。”
  乌天涯恍然,为难片刻,左右确定无人,这才低声道来:“这部分只是道听途说,师妹随便听听便是。”
  云摇乖巧点头。
  “这传闻里,小师叔祖她战力虽强,情之一字上却颇为不顺。早年,她曾追求过修真界各族的青年才俊,但都没落什么善果,反而结了不少仇怨。”
  云摇笑容一凝:“追求过……各、族?”
  “是啊。”乌天涯应得轻快,“好在几百年都过去了,当初被她追过的青年才俊们都销声匿迹,少有在世间行走了。”
  云摇松了口气,但还是多问了句:“还剩了哪位?”
  她一并躲着就是。
  只见乌天涯宽袖一甩,掰起了手指头。
  “也就剩了东海仙山上那只三千岁的凤凰,西域梵天寺入世的红尘佛子,南疆王朝的太上皇,北渊极境中的寒蝉老祖,还有……”
  “——还有?”
  云摇一口气险些没拔上来:“她是在集麻将牌吗?”
  乌天涯收手,板脸:“师妹,你怎么能对小师叔祖不敬?她这样做一定有她老人家的道理。”
  云摇:“……”
  乌天涯又道:“再说了,只是秘闻,真假谁知——说不定,其实是这些人死缠烂打地追求小师叔祖呢?”
  云摇:“…………”
  出关后的第一天,风和日丽。
  奉天峰上,年仅五百岁的妙龄少女靠着几人粗的树木,仰天长叹——
  走火入魔后,云摇修为暴跌,战力也大不如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原,偏偏死局还就在半年之内。
  这就是当年仗势“追”人的报应啊。
  难怪前世话本里,云摇一代天骄,却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都不必说她那个将来会成为毁天灭地一代魔尊的亲传弟子慕寒渊了。
  单山外得罪那么多人,一盒骨灰都不够他们分的呀。
  “跑,一定得跑。”
  思虑许久,云摇终于肃然地得出结论:“反正‘奈何’剑感应出了岔子,世人都以为我在闭关。必须趁这会,还没人发现我就是云……”
  “师尊。”
  忽闻轻风过耳。
  身后,一道清端沉透的嗓音,抚平了满山的聒噪蝉鸣。
  作者有话要说:
  跑!不!掉!了!云摇:重活第一天,盘一盘我前身欠下的那些风流债…们。慕寒渊:?-来了!古言新人的第二本仙侠!(吸气这本主要练框架,人设感情线可能有点慢热,中长篇,微微微群像。
  第2章 石中火,梦中身(二)
  “慕寒渊,恭迎师尊出关。”
  身后那人清声和缓,又冷冽如珠玉落盘,悄无声息便荡平了山间万籁。
  “…………”
  云摇这辈子金丹元婴化神加起来渡的雷劫,大概都没有此刻无形虚空中劈在她脑门上的多。
  尽管满心“这怎么可能”“慕寒渊怎么会在这”“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认出她了”的崩溃心声,但面上,云摇还是瞬息就调整好神情——
  云摇转身,带着和传闻中不苟言笑的小师叔祖绝不同的灿烂笑容,勾发,仰脸。
  蝶形花钿在她眉心熠熠,像灵动欲起:
  “这位师兄,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话声消止。
  很多年后,即便那时候“骄奢淫逸”的小师叔祖早就习惯了世人尽皆奉为“天上明月”的慕寒渊在她面前自折身脊,半跪于地,拿那双惯拨天下第一琴器的手,细致为她提袜穿靴的日子,她也还是会在某个光影掠身的刹那被他拂过薄曦的眉眼摄去心神。
  何况现在,这还是她和慕寒渊的第一次见面。
  眼前人白衣胜雪,乌发如瀑,天生生了张冷玉似的谪仙面。一身宽袍广袖,云纹游金,墨发束冠,只一根羽翎簪穿过了那顶素不染尘的银丝莲花冠。
  银冠清冷,未缀珠玉,已叫人再难挪眼。
  云摇记得这是道门至高礼制的束冠,意如仙履凡,从此红尘不沾。
  也确是合极了他渊懿霜冷的谪仙气度。
  ——清月寒枝,不外如是。
  对着他,“前云摇”出关后确实只是毫无征兆就兽性大发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毕竟世人贪餍,最美好的东西谁不想独占为己有?
  【……是我救了他,凭什么他不能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邪性而隐秘的诡声,像从心底骤然升腾起。
  云摇悚然一惊。
  她并未察觉,眉心的蝶形花钿,就在这一瞬骤然亮起又灭下。
  “师尊?”
  仍是那截清声,只是这回,慕寒渊密长的睫轻掀,随尾音微扬起了些。
  如层雪簌簌摇落,深藏的山水露出一点真容。
  也叫人得以分辨出什么。
  云摇回神,抬手,她葱白五指拨碎了林下日光,在慕寒渊那双如远山雪的眸子前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