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清俊如神明的五官间寒彻、狰狞。那个从来悲悯如圣人似的寒渊尊,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就像……快要失去他的全部。
  第13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二)
  最后一声弦音如杀。
  无尽夜色与蔼蔼白雾中,没了指引的魇兽四散溃逃,向着偌大的藏龙山山林腹地奔袭。
  慕寒渊没有阻拦。
  长袍落地,广袖下他随手一拂,身前悯生琴便化作无数萤火似的光点,在半空散去。
  “…师尊?”那人无故声哑,他在夜色中微微偏首,竟似有一两分慌张。
  云摇仰头,望着慕寒渊这副世人从未见过的、难得狼狈的模样,莫名有些意动。
  她想出声宽慰,开了口,却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云摇一怔,不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砰。”
  极轻又极为沉闷的响声,撩起了林中夜色波澜。
  雪白长袍染尘——慕寒渊停了片刻,竟是折膝跪抵在山神庙前的空地上。
  云摇:……???
  她多硬的命格能经得起他一跪啊?
  这厢吓得扑上去拦:‘别!’
  未触及,云摇便惊停了身。
  一两息后,她缓慢低头,看向慕寒渊身前的地面——
  如果她已经醒了,那,地上躺着的那个眉心花钿熠熠的“云摇”,又是谁?
  虚空中,飘着的红衣少女错愕低头,看见了自己半透明的手。
  云摇:…………
  云摇:???
  虚空中身影透明的小仙子张了几次口,最后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不雅之词咽了回去。
  很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云摇乱没形象地一撩红裙,隔着地上自己的身体,她蹲在了慕寒渊对面。
  反正他也看不到。
  云摇躲过慕寒渊施术的手,往地上躺着的“自己”那里探头——要不是地上红衣少女眉心的血蝶花钿还在,证明至少她的仙格神纹还在体内,那她都要怀疑自己已经死透了,所以才连魂儿都飘了出来。
  可既然没死,现在又是什么状况?
  云摇百思不得其解,就着蹲地的姿势抬头看去——
  慕寒渊就跪在她身旁,似乎也正尽力想唤醒她,只这一会儿工夫,云摇就看见不知多少道金光符文从他修长如玉的指节间送进她体内。
  可惜全如泥牛入海,半点没用。
  ‘我魂都飘在旁边了,你这些医治术法肯定不行,’云摇把下巴搭在胳膊上,百无聊赖地朝这人歪了歪头,‘要不你干脆给我带回乾门,找人救一救,兴许还来得及?’
  “……”
  慕寒渊停了手,朝她这里抬头。
  云摇一吓,本能往后缩了下:‘你这都听得见?我现在可是——’
  虚空里少女徒劳张合的唇口蓦地停住。
  在她看清对面慕寒渊的脸时。
  即便跪着,雪白衣冠都染了尘土,也丝毫不影响他圣人君子似的清濯模样。
  但唯有一处不同了:
  莲花冠下,那人覆目的雪白绸缎上,此刻正一点点殷染上艳丽的血色。
  云摇眼神悚然:‘…………至于吗。’
  还未感慨完,她就见慕寒渊席地而坐,盘膝调息,白绸染血下,那张清俊面庞如覆薄霜。
  片刻工夫,在雪色长袍旁,几道若有若无的血色微光萦绕着他的身体漂浮盘旋起来。
  继而微光汇下,而那血色成丝的尽头……
  云摇低头,意外又不那么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眉心的艳红花钿亮起。
  在那几丝血色的牵引下,它像一簇燃在漆夜里、蛊人又妖异的火。
  这就是她给他种下的,师徒之契?
  云摇神色古怪。
  即便是找个凡人来,也看得出这所谓“师徒之契”明显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吧?慕寒渊竟然真任她下了,还都不提一句异议、三百年也没想过除掉它?
  ——等等。
  云摇眼皮一跳,定睛去看地上红衣少女的额心。
  那只血蝶展翼欲飞。
  所以,她本该是圣金色的仙格神纹,也是被“师徒之契”这个鬼东西给弄成了这副妖异模样?
  ……害人害己啊云摇!!
  “师尊。”
  “啊?”
  听见耳边声音,云摇下意识接了一句,跟着才反应过来:“他又听不到,我啊什么。”
  云摇正自嘲抬眸,就见对面,白绸染血的美人仰面,眉目间寒山霜雪似的凉意终于化了。
  他失了血色的薄唇轻慢勾抬。
  “我听见了,师尊。”
  云摇:“——?”
  云摇:“???”
  要不是身为小仙,在凡界妄动仙法会遭天谴,她都想给慕寒渊的神魂撬出来,看看上面是不是也烙着仙格神纹了!
  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得到她离体的生魂?
  似乎是感知到了云摇的震惊与不可置信,慕寒渊低声温润:“是师徒之契。”
  云摇迟疑:“……你能看见我?”
  “看不到,”慕寒渊摇首,“但感知得到,也听得到。”
  云摇不觉愉悦,只觉得糟心,更蹙眉去看地上躺着的红衣少女的眉心。
  越了解越觉得这个师徒之契可疑又可怖。
  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师尊神魂离体,可是受魇丝所困?”慕寒渊问道。
  “大概是吧,从七情之海里挣脱出来就这样了。”
  确定他看不到,云摇也干脆利落,她就地一坐,隔着红裙抱膝,她懒洋洋道:“他们应该跟你说过魇丝是什么了,我就不再解释了。不要问我怎么解决,我也不知道。”
  “古籍有载,‘魇兽之丝,入梦者死。’”慕寒渊说完,喉结不明显而低缓地上下一滑,然后才衔上了后句,“师尊可知,是真的吗?”
  “……好像是吧。”
  云摇更烦了,褶着眉心,她懒靠到膝上。
  “但师尊现在已然离梦。”
  “可能是离开的方式不对?”云摇说完微怔,耳旁像是又萦回之前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云摇,回来吧。]
  云摇晃了晃脑袋,将那声音和之前的画面驱赶出脑海,她在虚空中轻抬指尖,顺着地上躯体的眉心掠下。
  指尖所过之处,她躯壳犹如透明,乳白色魇丝在夜色的微光中,藏在她灵脉间若隐若现。
  云摇验证完,懒洋洋收手。
  “离梦的方式不对,所以我体内的魇丝只化去了极少的一部分,多数还在灵府与灵脉内。”
  慕寒渊问:“只要魇丝离体,师尊便能归魂转醒?”
  云摇想了想:“道理上是这样。但你不用再浪费灵力尝试医治术法了——魇丝非灵脉不入,非灵府不居,你试了也是无用功,浪费罢了。”
  “……”
  默然许久,慕寒渊垂首:“弟子知道了。”
  “…?”
  云摇托腮回眸。
  眼前这人似乎又回到了他平日端方温润的模样,方才叫云摇都很是感动的情绪片点不存,仿佛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梦醒了徒弟还是那个圣人徒弟。
  啧,令人心寒。
  云摇轻叹:“算了,你把我带回乾门吧。兴许时间久了,魇丝能自己就——”
  话声骤止。
  几息后,云摇惊愕:“你做什么?”
  ——
  实在不怪她惊讶,只是慕寒渊突然就俯身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又勾指托起,将她的金铃手串拨开,露出皓白的一截腕子来。
  停了一停,慕寒渊低声:“弟子冒犯,请师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