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她周身,眼里浮现出一丝怒气:这是哪个给她气受了?
心里头这么想着,他的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温柔:“这是怎么了?”
顾簪云没想到他在院子里,一时羞恼,暂时也顾不上质问他,先连忙别开了脸,过了片刻才闷闷地答:“姐姐要出嫁了,我有些……难过。”
萧昱溶沉默了。
被人欺负了,他能帮她欺负回去;若是些别的事儿,他倒也好安慰。可是姐姐出嫁……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萧昱溶试探地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个砂糖橘递过去,“要不要吃个橘子?很甜的。”
顾簪云眸中含泪地看了他一眼。
她容貌清丽,这样看人,只叫萧昱溶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萧昱溶默了默,决定捍卫一下砂糖橘的尊严。
他开始低头剥橘子。片刻后,他把一个完完整整、连皮带丝儿都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递到顾簪云手里,神色无比诚恳:“真的很甜,不信你尝尝看。新上的砂糖橘,不甜你打我。”
顾簪云:“……”
她的悲伤是一个砂糖橘就可以疏解的吗?
顾簪云看了看手里饱满莹润的橘子,到底还是不忍心拂了萧昱溶的面子,轻轻取下一瓣放入口中。
真的很甜。
她低下头微微笑起来。
-
是夜,祝府。
春夜里还有几分寒意,顾箫茗特意没让关窗户,就坐在床上看着月亮,从只有满窗星辰到月亮渐渐露出一个角儿,再到月亮占了小半个窗子。
夜一点点深了,外头那隐隐约约的宾客喧闹之声也慢慢低下去。祝敬言他……要回来了吗?
向来冷静自持的顾三姑娘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身下的褥子,手上被数个硬物硌着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床下垫了不少花生枣子一类的物件。
她只坐了个床沿,是以方才并没有感觉到被子下面铺了这些东西。
花生枣子……
想到它们的寓意,顾箫茗面飞红霞,更加紧张起来。
她带来的丫头和祝家伺候的丫鬟全都候在外头,屋里只有她一人,安静得能听见那对同婴儿小臂一般粗的红烛发出的轻微声响。
外头的喧闹已经彻彻底底地歇了。
祝敬言怎么还不来?莫非……他其实看不上她,今夜要去睡书房,并不打算与她圆房?
顾箫茗更紧张了些。新婚第一夜,夫君不与她圆房,这对于她在祝家的立足是十分不易的。
又过了一会儿,顾箫茗已经开始冷静地思考,如果祝敬言真的看不上她,她往后该如何在祝家生存的一系列事宜。
红木雕花门忽地一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面食的香气散发出来,顾箫茗觉得自己饿了一整天的胃更疼了。她抬眼看过去,祝敬言端着一大碗阳春面进来了。
确切地说那不是碗,是个小盆。
一身大红喜服的清俊少年微微一笑:“我听嬷嬷说,女子出嫁往往要饿上一整天,就让厨房给你做了这碗阳春面。”
“因为不确定你究竟想吃多少,就让厨房多做了一些。若是你吃不完,留给我便是。刚巧方才酒席上我被他们灌了不少酒,晚膳也没用多少。”
似乎是猜到顾箫茗要拒绝,少年在唇前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对她眨眨眼:“我叫院子里的小厨房做的,父亲母亲不会知道的。你若是还想要吃什么,尽管叫小厨房去做便是了。”
顾箫茗怔了怔,这人当真是温柔妥帖。
可是让他吃她吃剩下的……
她刚要开口,祝敬言便站起来往屏风后走去:“我一身酒味,不大好闻,你先用吧。”
说着,便叫人抬了热水进来。
顾箫茗微微笑了笑,鼻子忽然有些酸:“再拿一副碗筷进来吧。”
她默默地将一半面条分给了他。这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面。祝敬言洗漱罢出来,看她这副模样,不由一笑,也在她身侧坐下,开始用膳。
顾箫茗悄悄看了身旁清雅的少年一眼。
顾簪云的祝福犹在耳畔:“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她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痛心疾首)萧同学你看看你!别人祝敬言又想到媳妇儿饿了一天要多吃点又想到媳妇儿害怕被公婆说又想到媳妇儿肯定吃不完!你呢!连安慰人都不会!
萧昱溶:(冷漠脸)老子的砂糖橘天下第一!而且元元吃了明显高兴了!
作者菌:……
“再说了……”眉眼骄矜的少年缓缓抬眼,一双清贵的金丝丹凤眼看了过来,眼里满是矜傲之色,他半倚在墙上,鹅黄衣裳张扬明媚,虽说少年的身形清瘦单薄了些,但黑底金纹兽口腰带勾勒出了劲瘦的腰身,“他有我好看?”
作者菌:(阵亡,脑子里疯狂炸烟花)……没没没……没有……
第14章 春不老乳饼
三日后就是回门的日子了。
顾簪云特地起了个大早,一边洗漱一边吩咐着:“待会儿杜若你让个丫鬟去守着,打听打听前院的消息,姐姐回来了就报予我。”
虽然姐姐回来了,但是在顾家,课业的重要性不容小觑,是以顾大奶奶至多在午膳时候叫她们过去见见。可是顾簪云总是要收到消息才安心。
杜若点点头,手下动作分毫不乱,麻利地给她梳了个分髾髻。待顾簪云带着杜衡走了,就到了院子里,先找了个瘦小伶俐的丫头:“红梅,你去院门那儿守着,前院一有三姑娘回来的消息就去书院那边找杜衡。”
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了,快步出了眠霞居。
杜若这才开始布置院里的扫洒事宜:“昨儿个那处廊下有燕子做了窝,虽说是喜事,但是你们可得仔细着,别让姑娘瞧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朝阳在眠霞居里扫下一片春日清晨时半温的光芒,窗檐下的百灵鸟也看见了外面两只眼珠子左右溜溜转动的燕子,扑腾得笼子直晃,一面欣喜地叫了起来,叫声婉转而清脆。
-
顾簪云坐在窗边,日光泼落了一身,眉目便显得更是纯净清丽不少。
她一向用功勤勉,颇得先生们的喜爱,但今日上午却是频频走神。
虽说手里的动作不算慢,也没出什么大差错,但女先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走神。
今日上午这堂课习的是书法。女先生走到顾簪云边上,轻轻咳了一声:“今日的字略浮了些。”
顾簪云一怔,连忙停笔垂手,恭听教诲。女先生又指点了她两句,便去看别人的字了。
顾簪云心里也知道自己今日上午是有些心浮气躁,这会儿被女先生警告了一番,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左右她这座位靠着骑射场,杜衡若是得了什么消息,她也瞧不见。这便强自收敛了思绪,不再将五分心神都扑到姐姐回门一事上。
书法过后是绘画,顾簪云收拾了东西交给候在一旁的杜衡,又换上绘画课用的物什。
“三姑奶奶回来了。”杜衡轻轻道。
顾簪云手里摆放颜料的动作一停,很快反应过来“三姑奶奶”说的是顾箫茗。
她放好颜料,又拿了几张裁成不一大小的熟宣铺好,妥当地把白玉镇纸压在上头,浅浅一笑:“好,我知道了。”
果不其然,午间就有融寒院的丫鬟来请,说是顾大奶奶在融寒院小花厅设了小家宴,请九姑娘过去。
既然说是小家宴,那么用的除去一个祝敬言,便只有顾家大房诸人了。
想到顾大奶奶小厨房里逢宴席才做的鸳鸯煎牛筋,顾簪云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进了融寒院,与诸人一一见礼,方才落座。顾簪云着意打量了顾箫茗的神色,一张芙蓉面白里透红,眼里水雾润泽,似春水若秋波,看向三姐夫祝敬言时竟带上了顾簪云从未见过的缠绵缱绻。
顾簪云只觉得即便那目光不是对着自己,也是看得人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感到羞燥。再去看祝敬言,那眼神竟同姐姐一般无二。
顾簪云隐隐约约地感觉耳垂渐渐烧了起来,她不敢再看,慌忙低头吃菜。
桌上的除了一道她心心念念的做得尤其地道入味的鸳鸯煎牛筋之外,还有假蟹一盘。说是蟹,但前头缀了一个“假”字,显而易见,这道菜并非是用螃蟹做的。假蟹,乃是以去骨的两条煮熟了的黄鱼加上四个调碎的生盐蛋,起油锅炮,又加了鸡汤滚熟的。先前做的时候并不将盐蛋和入鱼肉,熟了之后才调匀了,加上香蕈、葱、姜汁和酒,吃的时候用醋蘸一蘸。在旁的无螃蟹可吃的季节,此菜可慰相思之苦。
除了这两道,还有酒酿鲥鱼、爆炒羊肉丝、蘑菇煨鸡、八宝豆腐、笋煨白菜、虾肉炒台菜、肉末鸡蛋羹等菜肴,琳琅满目,而两盘小点心——麻团和栗糕,香甜可口,顾簪云更是接连用了好几块。
用罢饭食,顾簪云抬起眼,正巧又看见了祝敬言体贴地为顾箫茗端茶送水,温柔小意自不必去提。她连忙移开视线。
所幸这场小家宴很快便结束了,顾簪云起身告退,回了眠霞居午歇,下午又匆匆赶往书院。
只是姐姐与姐夫的眼神举止却还在她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若是她以后能……
停停停,不能再想了。
顾簪云边上着课,脸慢慢地就染上了几丝红晕。她唯恐被先生发现,慌忙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一下午总算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萧昱溶下了讲四书的课,带着旁人早就见怪不怪的目光,一步一步慢腾腾挪到了女学门口,正正巧遇见了刚刚收拾完东西从书院里头出来的顾簪云,连一分一毫也不差。
不过今天的元元有一点不一样。
那对仿佛白玉做成的耳垂竟然带上了些许红晕,像是羊脂玉里浮了一抹胭脂色。而一双平日里清亮的眼,此刻更是水光潋滟,动人到了极点。
萧昱溶的呼吸都不由得为之一滞:“元、元元……”
顾簪云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仿佛被火烧了一般飞快地收回目光,只敢低着头问他:“怎么了……今天还是一起走是吗?”
顾簪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
她她她……她居然在想如果自己和萧昱溶的身份如同姐姐姐夫那样,会是如何!
她虽然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对萧昱溶的心意,却从来不曾、不曾如此!
虽然羞恼,顾簪云却控制不住地想了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出嫁之时,八抬大轿,满目娇红,萧昱溶的手……
顾簪云悄悄瞥一眼萧昱溶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显得干净又明朗。比起她的手,要大上几分。
这双精致的手会拉住她的手,而后少年会用一把清朗的嗓音说:“请娘子下轿。”
回门之日,宴席之上,黄衫——不不不,那日依着大魏规矩,新婚夫妇应当穿红衣——一身红衣风流的少年会为她夹一筷子她喜欢的菜肴,笑吟吟地看着她,清贵的金丝丹凤眼会明亮得仿佛盛满了九天星河,还倒映着她的身影:“娘子请用。”
别再想了!
顾簪云越想越觉得面颊耳垂越来越烫,她又羞又恼地咬了咬下唇,看了身侧的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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