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算了吧。”顾簪云被他逗笑了,心头的郁气似乎也一下子散开了,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微微站直了身子。
她这会儿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得眉眼弯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水洗过的一般明净清澈。
萧昱溶怔了怔,不由得伸出手,一点点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珠。
“元元。”他低低道。
“怎么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顾簪云怔了怔,心头既是酸涩又是感动,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感觉一时太过复杂,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可最后她张了张口,只轻轻应道:“嗯,好。”
她相信他。
“对了,你带了什么吃的吗?”顾簪云想了想,问道。
倒不是她煞风景,只是腹部空空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只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该饿得肚子叫了。
闻言,萧昱溶不禁顿了顿:“……没有。”
来得太急,一心只想着过来看看元元怎么样了,竟然忘了带些吃食。
萧昱溶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你想吃什么?”
或许是因为实在太饿了,顾簪云竟仿佛闻到了米饭的香气,庄子上的美味一下子跳入她的脑海。
她看着萧昱溶,神色无比真挚:“锅巴。”
萧昱溶:“……”
虽然元元提出的所有要求,他都会努力去满足,但是这个要求实在是太奇怪了,那还是……
“走吧。”萧昱溶伸出手拉住顾簪云的,拉着她出了祠堂。
顾簪云也没问去哪里,也没担心会不会被顾家的人发现。似乎只要和萧昱溶在一起,她就会变得大胆许多。
一路左躲右闪,总算到了厨房。
萧昱溶看了看这一堆锅碗瓢盆柴火灶台,抿了抿唇,拿起柴火开始生火,一边转过头看着顾簪云,硬着头皮问道:“锅巴怎么做?”
顾簪云神色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就是随口一提……
萧昱溶沉默了。
他沉默地生火——期间还被烟灰熏黑了脸,几道黑灰抹在那张清贵的面容上,可笑之余竟然还有些可爱,沉默地放米放水,沉默地盛起来,自己先尝了一口,随后又装了一碗锅巴递到顾簪云面前:“尝尝?”
向来无法无天骄傲自衿的宣国公世子难得地有些局促紧张。
顾簪云看着他的模样不自觉地弯了唇角,先从水缸里舀了水出来给他:“先洗洗。”随后才捧着碗开始吃。
说实话,这并没有庄子上吃到的那么酥脆,带着米饭的焦香,甚至还有些硬,嚼起来很是费劲。
但是顾簪云还是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吃完了,放下碗转头看着萧昱溶笑:“特别好吃。”
萧昱溶暗自舒了口气,勾了勾唇角,面上是神采飞扬的骄傲:“那是,本世子聪明过人智谋无双,小小一碗锅巴,难的到我?”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句怒吼:“哪个在厨房里偷吃!”
萧昱溶和顾簪云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火还烧得正旺的柴火灶。
下一秒,萧昱溶拉着顾簪云就翻出了窗户。
“跑!”
一路跌跌撞撞地狂奔回祠堂,两人都瘫坐在地上。等气息平复下来,想想方才的事情,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
乌云依旧没有聚拢,月光温柔地落了满身。萧昱溶看着顾簪云,良久,忽然问了句:“元元,看月亮吗?”
顾簪云虽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弄得有些诧异,但还是应了声“好”。
萧昱溶勾了勾唇角,伸出手。
面前这只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白皙温润得像是浑然天成的一块美玉。
顾簪云浅浅一笑,把手放了上去。
……却十分有力。
萧昱溶拉着顾簪云的手,稍一用力就将她抱入怀中,不过几个纵跃,便上了屋顶。
月光如水,无所顾忌地倾泻了他们一身。顾家祠堂建得高大深阔,附近又没有什么酒楼街市,视野极其开阔。在这样的高楼之上观月,只见深蓝色的天幕空旷辽远,星辰零零散散地缀在夜空之中,而那一轮明月便显得格外突出,圆满而柔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顾簪云低低念到。
这是李太白的《古朗月行》。
今日已经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了,她厌柳闻莺之祸,更忧萧昱溶将行。
思及此,顾簪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萧昱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笑吟吟地唤她:“元元。”
“嗯?”顾簪云带着几分诧异地转过头来。
晚间风凉,吹动了衣袖裙摆,也吹动了少年张扬的高马尾和颊边的几缕碎发,柔软的碎发拂到顾簪云面上,带来些许痒意。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顾簪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适逢上元节烟火盛放,漫天绚烂的色彩泼洒于夜空之上,也倒映在她眼眸之中,流光溢彩,一派烂漫。
身前的少年郎低低笑了一声,温暖的手覆上她的眼,声音轻而缱绻,像是含着笑的轻叹:“闭上眼。”
看着他,他会受不了。
高楼顶上,少年少女相拥而吻,身前是明月高悬,烟花盛放,火树银花,脚下远处皆是万家灯火遥遥,是大魏二十八州的烟火辉煌,红尘烂漫。
第39章 辞别
罚跪祠堂只有一晚,次日在顾老夫人和顾大老爷的说服下,又有顾七姑娘和六少爷的求情,顾簪云还是由顾老太爷放了出来,一面顾府也派了人手开始彻查此事。除去这样一桩悬案,顾簪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只是元宵过后不过两日,萧昱溶便该走了。
点春同晴山带着枕水居的人一道收拾东西,四处都是忙忙乱乱的,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萧昱溶一则兵法在手,愣是半天都没品出其中深意,只粗粗看出了个表象。他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册径自出了门去。
这突如其来的烦躁和无法专注不单单是因为屋里的嘈杂,萧昱溶非常清楚。
四处皆是草色清浅花苞初露的早春景致,空气中有浅浅的香气飘来,他不由得驻足仔细辩了辩,发觉是雨后清新的空气裹挟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花香。
江州地处江南,这儿的春天倒是要比北国来得早上一些。
带着些许湿意的空气,早早到来的春天,连绵不绝的春雨,小雪飘摇的冬日。
他回想起北国的干燥,北国的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原野,那些竟然已经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萧昱溶笑了一下,在一处院门前停住脚步,抬头去看门上的匾额。
眠霞居。
不知不觉间,竟然又走到了这里,就好像他的脚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他想了想,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元宵过后,书院又恢复了上课,只是萧昱溶将要离开,这两日便免去了他的功课。
……其实往后他也不会再有顾府的功课要学了。
顾簪云从书院回来,就见到了独自站在院子门口的少年。
初春时节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是暮色四合,天色昏黄,眠霞居里已经零星地点起了灯。萧昱溶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院子门口,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连张扬的黄衣都显得黯淡了不少。
像是明丽无双的姚黄被风雨打得零落,又像是熠熠生辉的明珠蒙上了一层薄灰。
顾簪云心里微微一惊,蹙着眉忙上前几步,轻轻唤他:“萧昱溶。”
萧昱溶仿佛被惊醒一样回过神来,见是元元,不由自主地就勾了勾唇,笑了起来:“你回来了?我想……来蹭顿饭,可以吗?”
中间他稍稍顿了一秒,随意想了个理由出来。
顾簪云微微抿唇,点了点头:“好啊。”
两人相伴进了眠霞居,灯烛次第点亮,屋子里一片灯火通明。顾簪云半侧过身子,拿起桌上一只小巧玲珑的梅竹纹紫砂壶,往青瓷杯里倒了一盏龙井,转身递给萧昱溶。
窗户半开着,有微风吹进来,灯烛轻轻摇晃,在她白皙的手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顾簪云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迟疑着开口:“是……明天就要走吗?”
“嗯。”萧昱溶轻轻应着,手中的龙井茶有些烫,但透过瓷盏传递出来的温度却是恰到好处的微温。他低垂了睫羽去看盏中的碧汤,忽然想起了第一次来眠霞居用饭的情形。
那顿饭也是他自个儿要来的,当时他说的也是“蹭饭”。
“那今天这顿饭刚好也算是送行了。”顾簪云浅浅一笑,极力想要让气氛轻松些。萧昱溶也知她心思,闻言便扬眉一笑:“吃了你这么多顿饭,等过几月把你接到京城,可就该由我来好好请你吃上一顿了。”
再过几月把她接到京城是什么时候?自然是大婚之时了。
顾簪云听得面上飞红,半羞半窘地嗔了萧昱溶一眼,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转头去吩咐杜若:“让他们摆膳吧。”
杜若微微一福,转身打了帘子出去吩咐了。
不多时,丫鬟们就端着红木托盘鱼贯而入,将碗盘一一在桌上放下。
工*众*h:龟*酱*666推*文*
饭是香甜软糯的桃花籼,颗粒分明,燥湿得宜。冬笋烘片,放盐少许,成一道玉兰片,脆生生的,尤其适合拿来开胃。一侧的描花白瓷盘里,嫩嫩的豆腐被切得粉碎,炒得微微带点焦黄,加了香蕈屑、蘑菇屑、瓜子仁屑、松子仁屑、鸡屑、火腿屑,浸在金黄的鸡汤中,舀一勺送入口中,口感丰富,鲜美异常。现拔的水灵灵的小青菜加了脆脆的笋片一炒,做了炒青菜。另有焦鸡一道,是将洗干净了的一整只肥母鸡下锅,加上四两猪油和四个茴香,煮成八分熟后用香油灼得焦黄,再下原汤熬浓了滋味,最后加上秋油、酒和整根的葱收起,临吃前片碎了来,再把原卤浇在上头。鸡肉香气扑鼻,焦黄酥脆,尚未入口便已经觉得这定是人间美味了。其余还有些菌菇汤、炒虾仁、高邮咸鸭蛋之类的,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一顿饭用完,夜已渐深,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萧昱溶看看时辰,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摘下随身的香囊递给顾簪云:“里面是我这几日让点春查来的消息,可以证明你的清白。”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一声:“也可以顺便,睹物思人。”
“这几个月你自个儿注意点儿,别再这样傻傻的让人给害了。”萧昱溶说着,忽然伸手,揉了揉顾簪云的头发:“就这么最后几个月了,以后就不用这么提着心了,等你去了我那儿,就再也不必这样了,就是做个傻子也无妨。”
这话说的委实轻狂自负,可顾簪云看他神色,却诚挚不似玩笑。
萧昱溶这是真的要护她一世周全。
一瞬间像是有人在她脑子里炸了一通烟花,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让人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抿了抿唇,怕他看到自己失态,顾簪云连忙笑道:“我真成了个傻子,你不怕别人笑话?”
少年扬眉一笑:“我宣国公府家大业大,乐意养个傻子又怎么了?再说了,别说笑话,就是他们想要,本世子也绝不会给!”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