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停云只好开口暗示:“先生,你觉得我吹得怎么样?”
“还好。确实是进益良多。”傅长熹忍了忍,还是夸了她一句。
甄停云美得冒泡,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开始摇尾巴得意了。
傅长熹实在见不得她这当面讨夸,一夸就要上天的模样,便端出为人师长的架子与她道:“你起步晚,底子薄,若是真想在此道有所成就,必得比旁人更勤勉才是。”
甄停云对着学习这事倒是认真的很,闻言便跟着点头,认真应着:“嗯嗯。”
不等傅长熹接着往下说,甄停云便又在琴案对面坐下,拿手撑着自己下巴,好奇的问道:“不过,我听人说,勤学苦练固然能使技艺精深,但也仅止于技,而未及道。真正的天才都是闻一知十,一通则百通,远胜常人。”
傅长熹微微抬眼,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这样的天才到底少有,世上更多的还是寻常之人。你既只是想考女学,那么也无需艳羡天才的天赋,只需自己刻苦,胜过那些寻常人便已足够。”
其实,要说天赋,甄停云还真有那么一点。要不然,就只这么短短几月功夫,她断不会有今日水平。
傅长熹眼界极高,自然能够看出:甄停云如今已是摸着了门槛,唯一欠缺的是时间——待她用时间将技艺磨砺成熟,圆融如一,再有她的天赋,顺其自然,当是会有所成就。只可惜,六月就是女学考,她最缺的也是时间。如今也只能叫她自己回头苦练,到时候再去女学里碰碰运气,指不定真能碰着个有眼力的名师。
当然,天赋这种事,傅长熹肯定是不会告诉甄停云的——就甄停云这一夸就得意的习惯,傅长熹还真不敢与她多说。
倒是甄停云听了傅长熹这话,倒是另有一番理解:也是,她本就只是想考个女学,然后挑个好人家嫁出去,远离甄家这个麻烦窝,远离梦里那些事。所以,这方面其实也不必太计较,真要有兴趣那也可以等到女学之后才继续专研。
想通了这个,甄停云也就没再深究,反到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饺子煮好了没有。我陪先生你吃一碗再走。”
傅长熹点点头,瞧她出去了。
不一时,甄停云便用红木托盘,端了两碗煮好的芥菜饺子上来,一碗大,一碗小。小的那一碗里约莫也就五六个饺子,少的很。
傅长熹多看了两眼,不由问:“你就吃这么点?”
甄停云满不在意的样子:“我就吃一点尝尝味道,等晚上还有腊肉蒸饭呢。”
闻言,傅长熹不由又看了看自己那一大碗:“……”
甄停云求生欲十分顽强,立刻就转了口:“我就那么点胃口,自然吃不多,先生您就不一样了。您这每日里忙里忙外,还要抽空指导我这个笨学生,真真是辛苦,肯定要多吃点的嘛。”
“看,我特意给您包的芥菜饺子,特意给您挑的大碗。您可得尝尝。”说着,甄停云便先将其中那个大碗递给傅长熹,笑盈盈的模样。
傅长熹淡声说她:“巧言令色。”
甄停云只当没听见,状若无事的捧着自己的那一碗饺子,放在桌上,收好托盘,然后就开始坐下吃饺子了。
傅长熹也跟着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吃了,饺子皮薄得很,只一咬便是满口的热汁,芥菜的清香和肉馅的鲜美交融在了一起,如同复苏万物的春天般鲜活甜美。
傅长熹忍不住又吃了一个。
甄停云见着,唇角微微翘了翘。
两人对坐着吃完了小半碗的饺子,傅长熹才想起另一件事:“我记着,你的生辰是在四月?”
傅长熹不提这个,甄停云差点就要忘了这事。
甄停云自小与甄老娘在乡下老家长大,倒也不是京城这些闺秀那样爱办生辰宴,早几年的时候甄老娘都是随便对付一下就过去了。还是后来祖孙感情好了,甄老娘待孙女也仔细了,这才想起来要给孙女过生辰。当然,乡下地方也没什么大讲究,甄老娘又是个吝啬抠门的,也就是亲自下厨给甄停云做一碗寿面。
说真的,甄老娘那手艺,还比不上八珍呢。不过甄停云还是每年一碗,认认真真的给吃了。
如今想起来,甄停云面上神色跟着缓了缓,随即方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就是四月十九日。”
傅长熹点了点头,像是思忖着什么,忽然又转了个话题:“我上回给你的骑射小记可是看过了?练得如何了?”
说起这个,甄停云就把生辰这事给忘了,她简直愁的连饺子都吃不下了。她将手上捏着的汤匙放回往里,叹着气道:“其实我在家里的时候还是会叫人在院里立个靶子,闲了就拿弓箭练一练的。可我听说,女学考试的时候,考射艺时是要骑在马上射箭的……”
主要也是她条件不足,没地方练骑射。这要是条件好些的人家,自己就有马场,随你去练骑射。可甄家也就是一般人家,甄停云还和甄倚云住一个院里,别说是院子里跑不了马,就算是跑得了马,也万没有在自家院里乱跑乱射的。
虽然裴氏说过城郊这个庄子可以给她练习骑射,可甄停云又不傻,她早就摸清楚了:这庄子裴氏已是交给甄倚云打理,她要是真的有事没事的跑过去,甄倚云八成是忍不下去的。就连这一次,她都是趁着裴氏心里愧疚提出来的,这才得了上头两位大家长的点头,可这法子也不能总用吧?
傅长熹倒是早有预料,略作沉吟便道:“我这些日子也忙,想必是不能总在别院,不过我已与这里的侍卫交代过了。你自己安排一下,可以隔几日来一趟,在这里练一练骑射。若我不在,你就让侍卫在边上看着,这样也安全些。再者,他们也多是精于此道的,你有什么疑难也可请教他们。”
甄停云闻言果是大喜,喜过了之后又忍不住拿眼去看傅长熹。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的,心里很是清楚能在西山有别院的都是权贵,而且元晦这别院边上还守着侍卫!她之前还悄悄数过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总之十个还多,这还是没算上暗处的那些。
所以说,元晦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啊?
傅长熹自是注意到了甄停云目光中的怀疑。事实上,他也已经做好了回答甄停云问题的准备。
结果,甄停云眨巴眨巴眼睛,居然还真憋住了,没问!
一时间,傅长熹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反到是甄停云,她忽而耳朵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小声道:“外头好像有人过来了?”顿了顿,她忍不住有些诧异,“感觉这声音似乎哪里听过。”
随即,甄停云便猛地醒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傅长熹:来人声音听上去确实是熟悉的很,颇似……燕王府那个小郡主!
不过,很快的,甄停云也顾不得去看傅长熹,自己就有些慌了:今天甄倚云是去赴小郡主的宴,她会不会也来了吧?
想到这里,甄倚云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然后转目去看傅长熹:“先生,我好像听到了燕王府那位小郡主的声音?”
傅长熹:“……”
虽然已经想好了随其自然,人家问了就直说,可甄停云真就问到了,傅长熹忽然就有点不想说了。
沉默片刻,傅长熹还是道:“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顿了顿,他从位子上起身,抬步便往外去,口上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甄停云也确实是不想出门,乖乖的点了点头,目送着傅长熹离开,心里仍旧转着个年头:所以说,元晦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啊?总不至于是小郡主金屋藏娇的那个娇吧?
甄停云越想越歪,只把自己恶寒得不轻,最后只得耸耸肩:不能再乱想了,还是等元晦回来再问他吧。
*******
傅长熹从屋里出来,果是见着了等在外头的小郡主傅年华。
自然,还有跟在小郡主身后的那些千金闺秀——这些都被傅长熹一眼略过了,只当没看见。他扫了眼这位甚少见面的小侄女,勉强耐下性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肃皇叔。”眼见着傅长熹这位皇叔从里头出来,小郡主那张一贯冷若冰雪的脸上也不由绽开笑容,连忙上来行礼,口上解释道,“今日侄女在院中摆宴,正好闻听到皇叔箫曲琴声,便想过来与皇叔问安。”
傅长熹点点头。
小郡主还要说话。
傅长熹已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既是来问安的,现已问了安,你是不是该走了?”
小郡主:“……”
小郡主脸上的笑容差点就要撑不下去了,心下不由暗道:难怪母妃常说皇叔性子孤僻,不好招惹,怎的真就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人……
好在,小郡主到底是燕王妃一手带大的女儿,对着甄倚云这些人时她自是矜持冷淡,对着傅长熹这样的长辈除了仰慕亲近之外更有许多小心。眼见着傅长熹脸色不好,直接开口赶人,小郡主也不会死赖着不走,这便礼了礼,温声道:“是,侄女这便走了。”
小郡主起身要走,跟在她身后的那一群闺秀千金自然也不好留,只得跟着一起走了。
甄倚云跟在最后的位置,临去前还悄悄的看了傅长熹一眼,抓着袖角的手指都是紧绷的,心口更是砰砰乱跳:她还是去年才来的京城,眼下还未见过书里那个“深目高鼻,薄唇如削,常着紫衣,仿佛天上玉人,似无情却有情”的燕王世子,就连摄政王那日入城,也不过是站在酒楼上远眺了一眼。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见这么个人,实是没想到书里那个只提过寥寥数句的摄政王竟是这般模样。那样的容貌和气势,根本不是前世那些明星所能媲美的,甚至是言语所无法形容的。
这样魂不守舍的跟着人走到了门边,甄倚云方才稍稍回过神来,悄悄环顾左右,见诸人皆有些心不在焉,她这才放松了些。然后,她才扯了扯边上裴明珠的袖子,小声道:“真没想到摄政王是这样子的。”和当初在酒楼上远远看见的一点也不一样。
裴明珠也才回过神来,拿手捂了捂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小声应和:“是啊,真没想到……”
小姑娘们说着悄悄话,离了院子,傅长熹方才转回房间去看甄停云。
结果,这一回甄停云是真憋不住了,忍不住道:“先生,刚刚来的应该是小郡主吧?”她虽没听到傅长熹与小郡主说话的声音,在屋里却是仔细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自己初时没听错。
所以,她仰头看着傅长熹,微微睁大眼睛,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模样。
傅长熹真心觉着头疼,真要说的话,如今坦白身份或者也是可以的。偏他又有些说不出口,想了想才道:“是她。”
甄停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傅长熹真怕她眼珠子就这么掉出来了。
紧接着,便听甄停云小声问道:“那,小郡主怎么回来这?”她倒是没敢直接问人家身份,只拐着弯问了一句。
当然,这个拐弯也拐得很急就是了。
傅长熹瞧她又担心又害怕的模样,不知怎的,心上一动,话便已经说出口了:“这是摄政王的别院,她自然是来拜见摄政王这个皇叔的。”
甄停云感觉心脏跳得厉害,差点喘不上气,声音都有些虚弱起来:“那,那先生您究竟是……”
傅长熹看够了她脸上那变来变去的神情,这才开口:“放心,我不是摄政王。”
话声未落,跟前的甄停云一改先前的担忧虚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傅长熹见状,便是不想扯谎也不得不稍稍分出些精神来想说辞:“我是摄政王身边的人,名姓暂时不好与你说。这院子也是摄政王给我的,正因摄政王不在,小郡主方才来了又走。”
甄停云颇是信任傅长熹这个先生,听着他这话再结合一下情况,倒是回过味来:这么说的话,好像也说得通?至少,这解释总比元晦他其实就是摄政王要来的可信——要说人家摄政王脑子不好去偷她的马,还被马给驼回来,她也不信啊……
这么一想,甄停云倒是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心情一放松,神色也缓了过来,忍不住去瞪傅长熹,嗔怪道:“先生你也是,这时候了还说什么冷笑话!差点吓死我了…………”
说着,甄停云倒是又想起一桩事来,笑着说傅长熹:“还有,上回先生你说的那笑话,也是学了人家摄政王的吧?亏我还以为是你自己想的呢,结果在外祖家和人一说就被人家小郡主说破了,尴尬死了!”
一副都怪你的模样。
傅长熹:“……”
我学我自己?!
我他妈奇冤!!
第38章 给先生揉肩
话才出口,傅长熹就有些后悔了。
一个谎话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话来圆。当然,以他的身份,甄停云又只是个不怎么出门的闺阁少女,真要认真瞒自然也是能瞒得过去的。
只是,这种事难道真能瞒一辈子?
如今是难开口,可若是不开口,日后再说岂不是更难了?
傅长熹心中思绪纷转,面上倒仍旧是不动声色,只转开话题道:“总之,这院子也是摄政王给的,早前你不知道,我也不好与你多说。其实,这别院平日里空着也是空着,我也只你一个学生,你若得空,只管过来练习骑射便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甄停云点点头,随即又有些疑惑:“好端端的,摄政王为什么要把这院子给先生?”而且,看着情况,小郡主还不知道院子异主的事,要不然今日也不会特特上门来找她皇叔。
看吧,这就是说谎的代价了——一个谎话完了还要再编一个。
傅长熹心里也有些恼,嘴上只淡淡道:“我也不知。”
甄停云瞧了瞧傅长熹那张冷冰冰的俊脸,心里不由暗道:怕不是摄政王想着收拢人心,瞧自家先生大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便给他置份产业,方便成家立业?
这么想着,甄停云不知怎的也不想再问下去了,心里还怪不是滋味的。正好,另一头的傅长熹也不想再扯谎,师徒两个便顺势转开了话题,重又说起甄停云这些日子的功课来。
一直说到傍晚时分,厨房那头来了人,说是晚膳已经备好了,还有甄停云早前要吃的腊肉饭。
这腊肉饭原就是要蒸出来的,适才甄停云在屋里与傅长熹说话时便已嗅着味道,只觉得那腊肉和米饭的香气就像是一枚细小的勾子,轻轻的在胃里勾着,叫人馋的不得了。这时候听说晚饭好了,她立刻便抬眼去看傅长熹,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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