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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是坐在右侧的郑太后拿着帕子掩住唇轻轻咳嗽。
  次辅郑滂正是郑太后的父亲,此时自是会意,立时便道:“不知太后可有什么想法?”
  傅长熹也跟着侧过头去看她,眉梢微抬,眸若点漆。他似笑非笑的接口:“是啊,太后若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了。”
  “哀家不过妇道人家,哪里能有什么想法?”只见郑太后端坐在右侧的凤座上,抬手摩挲着椅上扶手。她生得眉目如画,瑰姿艳逸,仪静体闲,虽着素服却是更显倾城容色。只见她朱唇微抿,语声轻缓,一字一句犹如珠玉一般,玉圆珠润,清脆悦耳,“只是,这禁军护卫宫禁,总还是要选个我与皇帝都能放心的人才是。”
  傅长熹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太后说的是,本王也是这样想的。正好,本王这有一个人选,倒可说出来以供诸位参详。”
  “不知王爷说的是何人?”首辅孙启常开口询问。
  傅长熹慢慢的敛起面上笑容,正色道:“西南平林关的昭勇将军宋渊。”
  这昭勇将军不过是正三品,且还是西南平林关的,这人才说出来,好些人都没反应过来。不过,也亏得这宋渊身份很有些特别,在场也多是内阁重臣,有些个心照不宣,略一想就想起了这人。
  哎呀,想起来了!这宋渊不就是皇帝他亲舅舅吗?
  说来这宋家当年虽然倒霉了些,可人家还真有些后福,不仅出了个给先帝生出独子的宋氏女,还出了个从流犯一步步走到三品将军之位的宋渊。估计还真是祖坟冒青烟,一时半会儿且绝不了。
  一提宋渊,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小皇帝竟也抬起眼,看向傅长熹,开口问道:“朕记得宋将军还在西南?”
  到底是皇帝,深宫里养大的,年纪虽小却很有些心思——他这一句话,貌似询问傅长熹,实则也点透了自己对宋渊是有印象的。虽然如今没人提起给宋氏女追封太后的事,也没人替给宋家讨个承恩公侯爵位的事情,可人家那也的确是皇帝亲娘亲舅舅,是在皇帝那里挂了号的。底下人日后对着宋渊,少不得也要顾着些。
  “也是正巧,他前不久才调回京里,本王正想着如何安置此人。正好吴建江这狗才出了这些个事,索性便给宋渊提一提也是不错。”傅长熹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从三品昭勇将军提到一品禁军统领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一般,“依我看,宋渊此人这些年在西南也是立过不少功劳的,治军练兵颇有一手。尤其是他乃是先帝一手提拔,恩大如山,自当会为陛下尽心竭力,尽忠尽职。”
  傅长熹一字一句,半点没提宋渊和小皇帝的关系,可小皇帝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好,竟是直接点了头:“皇叔说的很是,这宋渊果是十分合适。”
  此言一出,坐在右侧的郑太后脸色已是十分不好。
  可是,傅长熹却已抢在郑太后开口前,结束了这场持续颇久的争论:“适才太后说,要选个太后与皇帝都能放心的人。既然陛下能放心宋渊,此人也确实有些才干,那便是宋渊了。”
  说着,傅长熹似乎方才想起下首的臣子,微微侧过头去看他们,貌似谦逊的问道:“诸位大人以为然否?”
  摄政王和皇帝都点了头,哪怕郑太后铁青着脸也不曾说话,这些老谋深算的臣子自然不会硬扛着,这就点头应是。
  与此同时,他们不免想得更远了些:宋渊是前段时间傅长熹给调回来的,当时众人还不知对方肚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结果,紧接着就出了吴建江的事情,然后禁军统领这位置就空了出来。
  这,若是巧合,只能说这摄政王果是天家人,做起事来也真真是如有神助;若不是巧合,那就有点……
  这么一想,众人看着摄政王的目光,越发的恭谨小心起来,再不敢大意。
  第51章 闲话
  因着有摄政王在上头一锤定音,这事也算是定了。
  待事情定了之后,底下的人仔细思量,真是越想越觉着这安排很有些意思。
  要知道,小皇帝从出生起便被抱到凤来宫,一直养在郑太后膝下的。或许人会对自己血缘上的亲生母亲产生向往与感情,可要说小皇帝对自己从未见过一面的亲娘有多么深的感情,众人只怕都是不信的。所以,小皇帝今日顶着郑太后的压力,迫不及待的点头应下了宋渊这事,就很值得深思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说明了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感情也并不似众人想象中的融洽,至少小皇帝心里是不放心郑太后的,也没有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才会在知道有宋渊这么个人选后立时就选择了宋渊——这种情况下,小皇帝需要宋渊这么个人在自己边上,而宋渊也需要这么一个带着宋家血脉的皇帝外甥。
  至于摄政王……
  有了宋渊在,内宫里的小皇帝不至于孤立无援,郑太后也有了顾忌,这对摄政王自然是好事。而且,是摄政王一手将宋渊提到京城,直接将他这正三品昭勇将军提成一品禁卫军统领,这提拔之恩,宋渊总得记着吧?
  更何况,郑太后位居慈恩宫,把持宫闱已久,之前的禁卫军统领吴建江也是郑家这边的人,手下还有颇多亲信在禁卫军中。这种情况下,宋渊要想稳住脚跟,光靠小皇帝是不够的,还得靠摄政王。
  如此,宋渊得了禁卫军统领的位置,皇帝自觉有了些保障,摄政王也卖了人情,除了郑太后和郑家不如意之外,竟还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事情已经议定了,众人皆是告退。
  傅长熹虽是摄政王却也不好留在内宫,也跟着起身离开。不过,这一回他倒是没坐步辇,反到是落后一步,与走在后头的裴阁老并肩而行。
  裴阁老能有如今地位,自然不是个傻的,心知摄政王这是有话要说,一面小心应对着,一面在心里思忖着摄政王这时候会寻他说些什么。
  谁知,傅长熹仿佛真就是与人随口闲谈,还与裴阁老说起了宋渊的事:“我瞧宋渊年纪也是不小,孤零零一个人过来京城,倒也怪可怜的,本还想着给他做个媒,也好安个家。只是回头一想,我也是才来京城没多久,一时倒也不认得几个人,若是随便寻个人又恐误了人家终身,只得罢了……”
  说着,他还伸手拍了拍裴阁老的肩头,差点没把裴阁老一身骨质疏松的老骨头架子给拍散了,仿佛玩笑一般的开口调侃道:“要是裴阁老你有个女儿,倒也正好。”
  裴阁老:“……”
  裴阁老都有点怀疑傅长熹这是没事找事,想拿自己取笑逗乐。不过做臣子的,这会儿面上也只得恭谨对道:“老臣膝下只得一女,也是早便出嫁了的。如今,外孙和外孙女加起来也有三个了。”当然,裴阁老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包子,特特又补充了一句,“以臣愚见,殿下若真有此心大可问一问太长公主或是大长公主。”
  裴阁老这话说的婉转,意思也很明白:人家太长公主和大长公主现在都满京城的给殿下您找王妃呢,手头漏出几个人来给宋渊那是再简单不过的。
  更何况,傅长熹嘴里说宋渊“年纪也是不小,孤零零一个人过来京城,倒也怪可怜的”,怎么就不拿镜子看看他自己——要是京城里评选大龄单身汉,头一个肯定就是面前这位摄政王。所以,他现在说这些话,真的都不觉得脸红的吗?
  傅长熹还真不知道脸红,闻言只是一挑眉,漫不经心的笑了两声:“是了,算算年纪,阁老的外孙外孙女也都不小了……今儿正好是女学张榜的日子,府上想来是有好消息等着阁老的,您也别在这耽搁了,早些回去吧。”
  说着,傅长熹还感慨了下女学考试制度多年不改,十分的有问题——凭证都不写名字,简直是纵容底下人私下买卖凭证,不知养肥了多少蛀虫。
  裴阁老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只随口应了,心里仍旧不大明白摄政王的意思。
  就这样,两人一面说一面走,一直到宫门口方才分了道。
  傅长熹上了自家马车。
  侍卫躬身行礼,轻轻请示道:“王爷,是回王府还是去别院?”
  “去西山别院吧。”傅长熹闭上眼睛,想了想才开口吩咐。
  他想:要是明儿他家那小徒弟再不来,他就得去抓人了!总要给她长点儿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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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阁老目送着摄政王的车驾离开,这才在下人的搀扶下跟着上了自家的马车。
  车帘子放下后,裴阁老懒懒的坐了下去。
  身下的褥子铺的温软舒适,他靠坐在上面,有些僵硬的身子骨跟着松了松,不觉便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又抬手掐了掐眉心,心下暗忖:摄政王今儿究竟是想要说些什么?是暗示他与宋渊结交,还是让他与宋渊保持距离?
  想着想着,裴阁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上头多了一把椅子,顶上多了这么一位要小心、要伺候的主,这朝里的日子真是越发难过了。
  裴阁老难得的起了些感慨,路上叹了一会儿的气,结果回了家,家里还有个不大好的消息正等着:今儿女学张榜,裴三姑娘裴明珠落榜了。
  裴家也是派了人看了榜单的,结果裴明珠落了榜,倒是甄停云不仅上了榜还考了个五甲一乙的好成绩。
  裴大太太听说消息时,正在裴老太太的荣寿堂坐着,边上还有妯娌裴二太太。听了下头报上来的消息,她当下便觉着心血上涌,脸上烧得厉害,眼里一酸,不禁便红了眼睛。
  裴老夫人虽可惜孙女没上榜,倒也不似裴大太太这样着急,见着一向刚强的大儿媳妇红了眼睛反到是转口劝起了人:“且不必急,明年再考也是行的。”
  “明年她都及笄了!再读上三年,岂不要十八了?!”裴大太太越说越觉心酸,一颗心好似火上煎着,火急火燎,真是恨不能拉了自己不争气的女儿到跟前,狠狠的打上一顿才能消气。
  裴二太太见着,难免也劝几句,当然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毕竟她和裴大太太妯娌两个比起来实在是很有些个差距。
  裴大太太出身侯门,乃是在裴家最艰难时坚持婚约,一意下嫁的,因此裴家上下十分看重这个长媳,裴大爷也十分爱重这个妻子,婚后更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尤其令裴二太太嫉妒的是,裴大太太还生了个好儿子——裴如松,天资卓越又知上进,谁都知道这就是裴家下一辈的扛鼎人物了。
  可裴二太太呢?
  裴二太太只是进士之女,虽也是裴老太爷厚着脸皮为二儿子与旧友求娶的,嫁来时裴家也正艰难,可出身上到底不及长嫂。最可恨的是,裴二太太她没有儿子运,前后生了两个姑娘便坏了身体,苦熬了几年,眼见着裴家起复,自己生不出儿子,只得提了个丫头上来给裴二爷,养了一对庶出的龙凤胎,也就是裴曼丽与裴如桢。
  裴家姑娘皆从明字,明珍、明雅、明珠,哪怕是从名字上也能瞧出这裴曼丽的身份来。
  裴二太太往日里瞧着长嫂,深觉长嫂实是好命,心里简直酸的要冒泡了。如今,听着这事,裴二太太倒觉胸中闷气去了许多,觉着自己虽只得了两个女儿,可这两个也都是伶俐懂事的,再不必自己操心的,这方面倒比长嫂好了许多,嘴里自然也有许多劝解的话。
  这一句接一句的,只把裴大太太劝得泪水涟涟,嘴里只道冤孽。
  裴大太太一向刚强,这会儿实是为着女儿的事情难受,边上又有裴二太太“劝着”,一时儿简直是哭得跟泪人一般。
  裴老夫人做婆婆的,不禁也开口劝了几句。
  裴大太太一面应声,一面低头与裴老夫人说着自己的委屈:“……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冤孽,成日里不知上进,只知道往外乱跑,明知要考试了也不认真看书。我做娘千求万求,好容易求着她念了几日书,临考了又把凭证给丢了!为着她这事,我真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偏她还没考上,明年就要及笄,我真是,真是不知该怎么好了……”
  原本,为着裴明珠的名声,凭证这事裴大太太是再没有与外人说的,只想着等女儿上榜,事情就这么悄不声儿的掩了过去。可如今女儿落榜,她心里又气又恼,想着边上都是自家人也就没再瞒着了——当然,也是这事在她心里憋得久了,眼见着裴明珠落榜,甄停云却反倒上榜,她真是臊得慌,话哽在心里憋不住。
  裴阁老从外头进来,丫头打起帘子,他凑巧听了这么一句,心头一突,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厉声问道:“她把凭证丢了,那是怎么考的试?”
  裴大太太闻声,惊得回头去看,却见着进来的竟是自己素日里最为敬畏的公爹,她脸上一时也是青白交加,惊得不敢出声了。
  裴阁老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出宫门前,摄政王那闲聊一般的几句闲话,那张一贯和蔼的面容已是彻底的冷了下来,重又问了一遍:“她把凭证丢了,那是怎么考的试?”
  第52章 揪袖子
  裴大太太自嫁进门后便极得裴家看重,还真没见过公爹这般的冷脸,心下一凛,一时间连眼泪都忘了掉,只得匆忙跪倒在地上,老老实实的将凭证的事情说了。
  裴阁老听完了整件事,只觉头上一阵阵的抽痛,深恨自己现下老胳膊老腿,到底不比年轻时身强力壮。要不然,他还真能直接跑去甄家把裴氏这女儿拎回来,狠狠的抽她一顿——裴大太太毕竟是儿媳妇,做公爹的说多了也不好,还是得交儿子管教;裴氏这女儿,作出这样的蠢事,做爹的教训一二自然没问题。
  裴老夫人一看丈夫这架势,立时便猜着了裴阁老这是真生气了,儿媳和女儿都要遭殃。她连忙也跟着起身,笑劝道:“沅君昨儿就病了,我原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想来怕也是心里悔愧,正难受呢。你也别为这事气坏了自己身体,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何必生这些个闲气。只叫他们孩子自己处理了便是……”
  裴阁老冷笑:“她还有脸病?!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低了头,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连裴老夫人也跟着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你这又是哪门子的气?不过是些许小事,如今女学也考完了,停云也上了榜,虽明珠这回没能考中,明年不也一样能再努力,何必非得把事情闹开了?女儿也是做娘的人了,哪里还能和小时一样,说骂就骂,说打就打的?”
  裴阁老想着摄政王的话,心里却是紧了紧——摄政王连自家这般隐秘的事情都知道了,可见是有心注意着,如今只是些许小事可若是自家不知收敛,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蠢事……
  想起摄政王那张俊美到锋利的脸庞,想起自家女儿和儿媳妇做出的蠢事,裴阁老阖上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如今朝中时局瞬息万变,这种事不能再姑息了。
  他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断然说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你们只想着些许小事不必计较却不知人的胆子都是一点点纵出来的,此时再不教训,只怕她日后真要惹出什么大事来,咱们一家子都得跟着受累!”
  顿了顿,裴阁老也没废话,转头与裴老夫人道:“我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你派人去把她给我叫来。她要不来,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裴老夫人见他心意已决,只得拖一拖时间:“这天都要黑了,沅君她又病着,来回匆匆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明儿吧,明儿你休沐,正好在家。等明儿我派人接她过来,你做爹的要教训就教训,我是再不管的。”
  裴阁老胸口哽着口气,偏他一低头便对上了老妻近乎恳求的目光,只得点头:“那就明天!”
  说罢,留下一句“慈母多败儿”,一拂袖就走了。
  裴老夫人目送着裴阁老离开,略松了一口气,一面伸手去扶跪在地上的儿媳妇,一面打发人去甄家与裴氏说一声——多年夫妻,她是知道裴阁老这回是真动了怒,只盼着自己拖他一晚,裴阁老那火气能下去些,要不然女儿明日过来也是来挨打的。至于大儿媳妇……
  裴老夫人看了看哭得不成样子的大儿媳妇,摇头叹了口气,深觉她也是命苦:拿了个铺子换凭证,结果女儿没考上,自己回头怕还要被人教训!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唉,所以说:一开始何苦要起那点儿歪心呢?既丢了凭证,那就准备准备明年再考不就成了?以裴明珠这回落榜的成绩来看,说不得这凭证丢了还是上天示警,预示她今年考不中,让她明年再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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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家传话的人到时,甄父正在与裴氏说话,耐着性子劝慰妻子。
  甄父也不是不知情理的人。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这肉也分薄厚。做父母的也是人,是人就有偏心,有所偏爱也是并非不可理解。便是甄父自己,虽对幼女十分愧疚,也极爱幼女那肖似裴氏年少时的模样性子,可他扪心自问,心里还是稍稍偏着自己看着长大的长女和幼子。
  但是,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人是有脑子的,不是光凭心里那点儿感情冲动做事,便是有偏心也不能过了度,更不能失了理智、发了疯,至少面上总也要一碗水端平。
  以甄父的目光来看,裴氏这偏心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分明就是钻了牛角尖,走火入魔了——这世上哪有亲娘把自己亲生骨肉当仇人对待的?
  只是,甄父往日里没能叫裴氏和甄老娘婆媳和好,这一回虽有心劝一劝裴氏也没什么效果——人裴氏根本不承认自己偏心,这话起头就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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