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甄倚云已是有些心动:毕竟,这又不是杀人。只是……只是下个药而已。
甄倚云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可到底还是害怕的,甚至觉得手里的纸包就像是烫手的火炭,下意识的就像要丢开。
然而,那太监却抓着她的手,一点点的收拢握紧:“这药,甄大姑娘要是信不过,可以回头自己拿猫狗试一试。至于邹公子的事,过几日就能解决。到时候,我会再给甄姑娘传个消息的,告诉你要如何做的。”
甄倚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糊里糊涂的就被他说服了,收了药包下来。最后,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反正做不做都要看她自己的想法,先收下东西,考虑考虑再说。
见她收了东西,太监也放心了些。他抬手理了理衣领,这就要起身离开。
临去前,太监回头看了甄倚云一眼,那一眼似乎能够看入她心底最软弱最阴暗的地方。但是,他却没有说破,而是淡淡的笑了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似甄大姑娘这般美貌多才、聪慧机敏的姑娘,也该多替自己想想才是。”
说着,太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这样抬步走了。
甄倚云当时又怕又慌,私下里还真拿药给猫试了试——没死,只是叫的更欢了,没一会儿就和另一只野猫缠上了……看起来确实不是毒药,真就是太监说的“宫中秘药”。
可是,她心里也很明白:哪怕这时候的民风并未保守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是一个女子若是在婚前失了名节,然后又被摄政王舍弃,只怕也就离死不远了……
所以,甄倚云还是没敢动手,只满心忐忑的等了几天。
直到昨天,姓邹的死讯从外头传来。
这消息还是裴氏与她说的。
“听说是路上惊了马,等人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摔断了脖子……”裴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拉着甄倚云的手笑道,“我儿可真是个有福的——我正烦心你的婚事,没想到居然烦恼自消了。可见是上天垂怜……”
甄倚云停了,心里只是冷笑:上天垂怜?呵呵,只怕是宫里的贵人垂怜吧?
裴氏笑过了,还是要端出慈悯模样,低声安慰女儿道:“人死万事休,这些事以后也不必再说。你只管放心,娘回头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裴氏自然是有高兴的理由:幼女已与摄政王定亲;长女婚事因着意外有些不顺,如今意外没了,凭长女才貌,自然可能攀一门高亲。
然而,甄倚云听了这些,竟也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倒更加的担忧害怕——那些人,他们对邹公子动手,竟真就是不露痕迹!旁人说起来也都说是意外,没有半点怀疑……若是自己不按他们的想法做事,他们这手段落在自己身上,只怕又是一个“意外”……
想到这里,甄倚云的脸色都白了。
裴氏只当她是受了惊又或是心软,温声安慰了几句,也没多说,只叫她回去好好休息。
甄倚云回去后难免又拿了太监交给她的纸包看了看,心里不觉想起前世的那句名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邹公子已经死了,她是不是也该付报酬了?
果然,今日早上,太监又来了。他把接下来的种种安排又与甄倚云说了一遍,然后又抬起眼问她:“甄大姑娘,可还有问题?若是有,只管与我们说便是了。”
甄倚云不敢应声。
那太监便冷了脸,淡淡道:“我们已替你解决了那姓邹的,甄大姑娘难道是想翻脸不认账?”
甄倚云被他那鹰隼般的目光注视着,只得慌忙摇头,她心里未尝不知道自己这是与虎谋皮。只是,邹公子的死既是这些人她的定金,也是恐吓——她要是不依言而行,只怕就要成为下一个摔断脖子的人了。
可下药这事,甄倚云是真没做过,心里实在没底。
今晚上,她几次想问甄停云与摄政王的事情,也是盼着他们感情不顺,婚事不成,自己也就能够省了下药的功夫。
然而,适才在院门口,甄停云却拿摄政王恐吓她!
想起甄停云适才的那些话,甄倚云咬紧牙关,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上的那个小纸包,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她不仁,那自己也只能不义了。
这都是那些人逼她的!
甄倚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收敛起面上神色,然后又将手上的纸包重新放回了枕头下面。她已经冷静了下来,这才起身打开了门,吩咐候在门边的丫头们:“去备水,我要沐浴。”
丫头婆子悄悄去瞧她的脸色,见这位大姑娘面无异色,自是松了一口气,十分欢喜,连忙便应了下来。
甄倚云则是站在门边,往甄停云还亮着灯的屋子看了一眼,哂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甄倚云早早过去与甄父还有裴氏请安,说了自己想去东山慈济寺上香的事情。
这出门上香的理由都是那太监给她找好的,如今甄倚云说起来也是有条有理——
“女儿当初因着在燕王府发生的事情,对邹公子很有些埋怨。可前儿听说了那邹公子的事……不瞒爹娘,女儿心里既松了口气,又觉难受。到底是不好过。”甄倚云垂着头,指尖捻着绣着金菊的袖角,低声道,“听说慈济寺今儿有法会,女儿便想着去慈济寺上柱香,给人点盏长明灯。也算是略表心意,安一安心。”
裴氏听了,倒是极心疼女儿,搂着她在怀里,几乎要掉泪:“我说怎么你这两日总是怏怏不乐,原是为着这个!”
又叹:“你这孩子,总是心肠太软。那邹家的事,与你又有何干?!”
甄父倒是对甄倚云的想法颇为赞许:“虽说这事与咱们家无关,到底也是相识的,你去上柱香安一安心也是好事。”
顿了顿,甄父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时候你一人出门,到底招眼了些……”他们如今是恨不得与邹家立时撇干净关系,哪里能够叫甄倚云一人出门去给姓邹的烧香?!要是传了出去,那名声还能听?!
甄倚云早有准备,便接口道:“祖母不总说要出门逛逛,捐点儿香油钱给家里攒福吗?要不,就叫祖母带我,还有停姐儿、衡哥儿一起出去吧?”
甄老娘还是很爱烧香拜佛这迷信活动的,只是来了京城后也不认识周边寺庙,只好扼腕放弃了,嘴上倒是时常念叨。故而,甄倚云方才有此一说。
裴氏原还考虑着要不要自己出面带女儿出门,没想到长女竟也学着小女儿也念甄老娘,心里多少有些不快,面上倒是一句没说。
甄父犹自沉吟,仿佛考虑着什么。
甄倚云不得不接着劝道:“我听停云说,祖母总想出门逛逛。都说重阳要登高,正好趁着这时候也叫祖母出门松快些,岂不更好?”
闻言,甄父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欣慰:“果是越发懂事了,也知道孝敬你祖母了。”
顿了顿,甄父便也点了头:“也好,迟些儿我去与你祖母说,她必是高兴的。”又与裴氏道,“你也记着叫人备车,替她们把东西准备好。”
裴氏心里固是不快,此时也只得应了下来,回头不免又拉了长女,多交代了几句:“你祖母不知京里规矩,这事既是你提的,回头你也得多注意一些。天黑前就得回来,咱们家晚上还要吃团圆饭……”
甄倚云低头听着,时而乖巧的应上一两声,总算是把裴氏敷衍了过去。而她心里则是想着接下来的安排:甄停云一向最是亲近祖母,只要把甄老娘带上,甄停云肯定不放心,也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而只要甄停云跟着去了慈济寺……
第94章 晚起倦梳妆
甄父亲自与甄老娘说了这去东山慈济寺烧香的事情。
甄老娘果然十分欢喜,笑着道:“我正想说呢,我这来京城也有大半年了,是该去烧烧香,添点儿香油钱。”说着,甄老娘还拉着甄父念叨:“要我说啊,停云能和摄政王定亲,肯定也是我在老家给她添的那些个香油钱起了用。这回可得给咱们衡哥儿多添些,叫他考试顺利才好………”
甄父并不很信这些,不过也全当是哄亲娘了,笑着道:“那可好,娘可得替我添份香油钱。”
“放心,放心!哪回能少了你!”甄老娘拍着大腿保证。
甄父又笑着与她说了许多,哄得甄老娘又是一阵儿的笑。
当然,甄老娘这般乐陶陶的,也没忘记昨晚上送来自己院里的螃蟹,特意拉了甄父的手,义正言辞的叮嘱道:“那螃蟹是王爷给我的,可不许叫裴氏乱动!”她怕甄父不高兴,还很鸡贼的补充了一句,“等我带几个孩子回来,咱们家一起吃才好呢!”
甄父自然不贪这螃蟹,反被甄老娘的话逗得一乐,连忙道:“原就是王爷叫人送来给您的。咱们家都是沾了娘您老人家的光,才能吃上这样好的螃蟹呢。”
甄老娘被儿子捧得十分高兴,一时儿也有些坐不住了,便打发儿子回去,又说:“我也得去瞧瞧停云——这丫头往日里都不喝酒的,昨儿好似喝醉了,这会儿怕是头疼了。”
甄父亲自送了甄老娘过去,直到院门口才想起来:也许甄停云这会儿还没起来,做爹的贸贸然的过去总是不好的。
所以,甄父到了门口便回正院去了。
甄老娘倒是直接进了甄停云的屋子,开口便是:“还没醒呢?”
甄停云其实已经醒了——自上了京后,她考女学,入女学,早就习惯了早起,哪怕昨日喝多酒有些醉了,这日依旧是天不亮就醒了。只是,她有点宿醉后的头疼,想着今日放假没事,索性便闭着眼睛赖床了。
所以,此时听到甄老娘那中气十足的声音,甄停云连忙把身上的被子抱得更紧了些,捂着额头,嘴里哼哼道:“您老人家这么大的声响,就算没醒也要被您给吵醒了。”
她声音里还带着些微鼻音,听上去软绵绵的。
甄老娘不以为意的撇撇嘴,上前几步,坐到床边,催促道:“重阳节这样的好日子,你就窝在这儿睡懒觉?赶紧起来!”
甄停云多少有些起床气,这会儿又是对着甄老娘,她靠在枕头上,抱着被子,眨巴着眼睛小声撒娇:“我不!”
甄老娘没和她客气,这就要伸手去掀被子。
甄停云对此经验丰富,连忙把翻了个身,将被角压住了,然后小声撒娇:“今儿重阳,祖母您就再让我睡了一会儿嘛……”
大概是因为难得的睡眠饱满,甄停云的脸颊映着晨光,泛着淡淡的粉光,像极了娇嫩鲜妍的桃花瓣。当她半仰着头,眨巴着水润润的杏儿眼撒娇的时候,可怜可爱,总是十分的惹人喜欢。
甄老娘瞧着,不由也是心上一软,伸手在甄停云的颊上摩挲着。然后,她又拿指尖在甄停云眼角处挑了挑,很嫌弃的表示:“你看看,你这都有眼屎了……赶紧起来擦脸!”
甄停云:“……”
甄老娘总有一种好话坏说的本事,真能把死人给气火了。可以想象,当年甄老娘哪怕不对裴氏动手,便只嘴上刻薄那也挺要命的,难怪裴氏能记这么久呢……
甄停云心里腹诽的,到底拗不过甄老娘这脾气,只得气鼓鼓的掀了被子,然后叫人进门给自己更衣洗漱,顺便又问甄老娘:“祖母您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甄老娘往屏风外头坐了,留了位置给甄停云更衣。此时听到甄停云问话,她便笑着道:“你爹叫我带你们姐弟三个去慈济寺上香呢!”
甄停云也只当这是甄父早就安排好的,只是昨晚上她醉了方才没有说。
所以,甄停云虽然难免在心里嘀咕甄父和裴氏就是事多,可想着甄老娘喜气洋洋的模样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想着:祖母整日在家也是寂寞,她又住在女学,只有放假时才能回来。等到重阳节过,下回放假只怕还有的等呢………倒不如趁着今日好好陪祖母出去走一走,放松下心情。
正当甄停云难得心软,想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要好好孝敬甄老娘时,忽而又听到甄老娘指派丫头的声音——
“这是要去烧香的,哪里能穿这样素净,拿件红的来,这样才喜庆呢!”
甄停云在女学时便常穿京都女学特有的红衫白裙,并不排斥红的。可她很明白甄老娘这不仅仅是要叫她穿件红衫,肯定是要叫她穿个一身红……冷不丁的,她就想起了当初老家时,自己一身红的陪人去烧香的场景。
她那时还小,这时候要再这样……
甄停云想到这里,虽然也想哄一哄甄老娘,彩衣娱亲,但她还是没听甄老娘的穿什么红衫红裙,只叫人拿了条石榴红金色撒花百褶裙,上着嫣红色对襟短袄,虽然没有红衣红裙的鲜亮,却也带着少女特有的明媚鲜妍。
甄老娘对此颇有些不乐,嘴里念叨:“你这粉色袄子的颜色还是不大正啊。”
甄停云已是坐在梳妆台前叫人梳妆,叫凭栏给她梳了个凌虚髻,顺手拿了个鎏金垂珠簪,细白的指尖拨了拨簪子上那鲜红饱满的石榴珠子,安慰甄老娘道:“那我再戴一支红簪子?”
甄老娘这才勉强答应了。
等到甄停云梳妆好了,方才又问甄老娘:“祖母,您吃过了没?”
甄老娘笑道:“我这不是等你这丫头起来一起吃嘛!”又吩咐丫头,“不许拿荤腥的上来,叫端几碗粥上来就好了。对了还要几块糕!”
甄老娘还安慰甄停云:“咱们吃过了就出门,等到慈济寺还能在寺里用一顿素斋。你爹说了,慈济寺的素斋便是在京里也是有名的,正好也叫你这挑嘴丫头尝个鲜儿。”
甄停云难得见甄老娘这样起劲儿,只得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喝了碗红豆粥,配着厨房里做好的桂花糖藕一起吃的,倒也香甜,也正衬时节。
甄老娘还从桌子上拿了片菊花糕起来,非要贴在甄停云额上,念几句吉祥话。
甄停云不乐意:“……我这都上了妆了,您这蹭我一脸花糕屑的!”
甄老娘只觉得自己一腔好心全喂了狗,气哼哼的道:“你个傻丫头!重阳节就得这样,贴了糕,念了吉祥话,你这以后才能百事俱高。”
甄停云心里其实也是软的,嘴里还要道:“那你怎么不去找衡哥儿?”
甄老娘撇撇嘴:“早给他贴过了!衡哥儿可乖得很,再没有你这样多话的。”
甄停云:“……”感情她就是顺带的?
甄老娘见她这神色,连忙又哄她:“你姐那里,我就没给贴!”
甄停云:“……”
只是,甄老娘和甄停云一顿吃完了,再要起身出门时,甄倚云和甄衡哲却已等了一会儿了。
甄衡哲倒是不介意,毕竟他年纪还小,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整日里被父母催逼着用功读书,闷得很,难得碰着出门的机会自是高兴的,心里十分欢喜,自然也不介意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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