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样说,秦王他自己今年不过十四的年纪,屋里已经有了一个正妃,三个侧妃,数不着的通房。全是各方各路送进来的探子,真正能推心说话的,也不过徐明梅一人。又是少年夫妻,平日里也是十分敬重,恩爱有加的。
傅恒不肯接着这话说了,倒是诉苦道,“下回还是改了古玩店那口子,这一路来,不晓得沾了多少脂粉味儿,回去还要落得一通数落。”
秦王狭促一笑,说道,“那些花姐迎来送往地也是可怜,能瞧着一眼未来探花郎的姿容,岂不甚好。也是探花郎日行一善哩。”
傅恒笑着摇头,同他喝过一回酒,觉着身上有些冷意,便起了要归家。秦王送他到门上,还不忘取笑,“且寻个清净处先换洗过,回头顶了韭菜盆子,却不是我惹的。”
傅恒回身看来,做了个揖请辞,仔细绕过假山密道,才又从胭脂巷出了来。抬头,却是乌云遮天,雪花越发飘得紧。
冬子沉声问他,“爷,可是要回了?”
傅恒翻身上马,夹着马肚应道,“家去。”
冬子追赶不及。
一时风卷残雪,蹄翻碎玉。行人勾颈看来,只见春埔街乌沉沉两道矮屋当中,一骑绝尘,猩红色的斗篷扬得肆意。
感冒中招,两千多个字从七点半磨到现在,也是醉了。明天好些了再补,晚安,姑娘们!
第二卷 第263章 纵使举案齐眉
晴风院里。
屋里点着地龙,暖和得仿佛身在春天。一屋子丫头婆子都脱了厚重的,只穿着件薄薄的夹袄,还有穿了单衣的。老赖家的手里拨着火盆里头的番薯和山芋,便听得火星燎着芋头毛,一阵哔啵作响。
婉容开了条窗户缝儿往外瞧,天色阴沉沉的,黑地却是早了。冷风从那缝儿灌进来,还夹着零星雪花落在她手上,立时教屋里的热力化成了滴滴水渍。
“爷还不曾回来?都是这个时候了。”
婉柔嬉笑道,“奶奶都没问,你个小蹄子倒是看得紧。”
婉容听了便不肯,满屋子追了婉柔挠痒痒肉。梦婷和梦央年纪还小,听见婉柔喊她们帮手,一时也不晓得该不该上去了。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也不怕底下的笑话你们。”徐明薇笑着止了,一手又招呼了梦婷和梦央过来,叫老赖家的给每人夹一个番薯,边上吃着去。
兰娘子坐在底下剥着花生,时不时眼睛还朝着摇篮里头看一眼,防着娇娇睡梦中闷到了口鼻。徐明薇见她养孩子养得上心,盘算着过年的时候再添些年礼,也能带着回家过个丰厚年。
婉容和婉柔好不容易歇住了,彼此吃吃笑着看过一回,拿茶解了渴,坐着也是无聊,便拱着老赖家的说故事。
一个摇着老赖家的胳膊,说道,“您老吃过的盐比咱们吃过的米还多,便说些笑笑,又有什么打紧的。”
一个也抱了老赖家的胳膊,娇笑道,“婶子也利索些,主子也爱听这些个,可别藏了私。”
老赖家的被她们拱着,心里也不无舒坦,再看徐明薇的脸色,便不再推让,笑道,“既然你们爱听,那婆子就说个地主家的吧。”
梦婷眼里露出几分羡慕的神情,说道,“奴听阿爹说,地主家的苞谷都是堆成山一样高,每顿都有猪油伴着,神仙日子哩。”
梦央推她一下,笑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过得比你们家地主还好?”
众人看她们两个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一时都笑了。
老赖家的便接着这口说道,“婆子要说的虽也是个一方富户,手里握着百亩良田的地主,过的日子却还不如租他田地过活的佃户哩。”
这话立刻吊起了众人的胃口,碧桃也停了剥花生的动作,侧头问来,“可是年成不好,地主家里也没饭吃?”
老赖家的笑着摇头,绘声绘色道,“那姓姚的地主手里握着大把良田,差不多整个村的人都是给他种田,到了秋收交租的时候,粮仓满得门底下都要溢出稻谷来。可谁料得到这样富足的人家,顿顿也只吃些苞谷碎熬的粥就咸菜,连块酱豆腐都得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见得着哩?!你道是为何?那姓姚的地主是个再死扣没有的人,说着这五谷轮回,进了肚子,出来的也不过一堆粪水,何苦要花钱养着,饿不死便好。”
婉柔听了扑哧一笑,“既然饭吃了也是要排出来的,又要省钱,不如直接吃了米尸,岂不省力。”
徐明薇听见那米尸两字,一口茶水没忍住便喷了出来,对着婉柔是又气又笑,“你个龌蹉的,晚上可怎么吃饭?”
第二卷 第264章 纵使举案齐眉
老赖家的也是一顿笑,停住了才继续说道,“姚地主守着金山银山只吃着糠,他那婆娘虽然饿得两眼发花,却也是跟着饿习惯了。二十来年也养活了两个小子,村里人都不晓得他家情况,争着抢着嫁了闺女去。头些天还要走动些亲戚也算吃着好,等送亲的人都散了,饭桌上也就剩稀苞米粥和一小碟咸菜,新媳妇过得几天日子,哪里受得住。大儿子媳妇便和小儿子媳妇串通起来,拿嫁妆银子叫自家男人偷偷买了鱼,一个放哨,一个趁着赶集扔到道上让地主捡回家。”
婉容撇嘴道,“真是好争气,人都说出嫁不吃嫁时银,到头来还要自己贴补了才能吃上一口好的。”
婉柔便打她,说道,“别岔嘴儿,还等着听地主捡不捡这个便宜哩。”
老赖家的面上一笑,说道,“捡!现成的便宜,如何捡不得!且说那姚地主欢天喜地地捡了两条大肥鲤鱼回家,他婆娘就思量,好不容易吃回鱼,少不得要蒸些米饭。姚地主馋着鱼儿,咬咬牙也忍了。到晚上一桌子的儿子媳妇就冲着那两条红烧鲤鱼下筷子,连饭都多吃了两碗,后头不够又重新蒸的。”
徐明薇心想,这也是真够可怜的。
老赖家的歇口气,又说道,“鱼儿也就那么两条,一顿就没了。两个嘴馋媳妇心想,这活儿倒是做得,往后只熬不住了,便叫男人买鱼去。不想,隔了几天姚地主半道上又见着两条没主的鱼儿,先是想捡来着,末了又狠狠将鱼踢了走,呸道,捡了你,又得废我好些白米饭哩!”
最后一句老赖家的说得活灵活现的,一屋子丫头婆子都笑得肚痛,婉柔还险些从座上翻了下来,好在婉容及时拉住,才免了一顿屁股遭殃。
傅恒恰好在这时推门进来,一屋子的笑声才渐渐冻住,规规矩矩地上前来行了礼。
“前头是说着什么笑话,这么热闹?”他也只是随口问问,眼睛只盯住了徐明薇,见她眼里还残着暖暖的笑意,心也似烤了火,只热腾腾的。
徐明薇见他进来了也不脱斗篷风帽,晓得他是在等着自己,便起身上前帮着解了衣裳,教他潮湿的呼吸喷在手指上,心里却是平静。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拖得久了,也就渐渐麻木了。如今自己却是连当初为什么同他闹的,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婶子说笑话呢,你要是不忙,也坐着听听罢。”她眉眼平和,听见自己这样淡声笑道。
老赖家的心里一喜,面上还要做了推托状,说道,“婆子晓得的都是些粗鄙故事,哪里能是爷这雅人听得的。”
傅恒带了些欣喜地看向徐明薇,头也不回地朝老赖家的说道,“你们听得的,我自然也是听得的,便说了吧。”
一时间众人都不晓得该做什么才好,是悄悄地退出去,还是陪着听了故事。但看老赖家的使了眼色来瞧,才一个个地在座上落了屁股,剥花生的剥花生,烤栗子的烤栗子,全当作傅恒没回来一般。
老赖家的又开口说起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故事,到最后好心帮人的都得了好下场,起坏心的也都得了报应。虽是老套,却是众人最爱的天理循环,因果有报的故事。且她又是个极擅长说故事的,一个故事里四五个人,那语气也都模仿得各有特色,徐明薇听得专心,手心却教人给慢慢摊开,倒了满把的松子肉。
她愣愣地朝边上坐着的人看去,傅恒似有所感地回头看来,笑道,“晓得你爱吃这个,只是剥着麻烦。可还要吃些小核桃?”
徐明薇再往他手里看去,正握着一柄小锤,手边已经拢了一堆的松子壳。她点点头,慢慢地捏了松子吃着,却是什么味儿都尝不出来。
第二卷 第265章 纵使举案齐眉
除夕的爆竹声一天天逼近,有过去年管家的仪程,今年也不过是看着老黄历办事,倒也顺遂。小年夜前一天,贺兰氏亲自带了官媒上门来,替自己弟弟贺兰嘉善问娶练秋白。原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两家又都是默许了的,这场婚事毫无悬念地成了。
贺兰嘉善年纪说小也不小,二十有五,家里虽说面上不急,心里也是挺慌的。好不容易能碰上个儿子喜欢的,远在阴山的凉氏及时还没见过练秋白,只看过小儿子和女儿贺兰氏寄回的信,也拍板首肯了这场婚事。
练秋白的父亲练凯锋得了傅宏博的信,也怕自己女儿被贼人所困期间,名声恐有失,往后再要有个好姻缘只怕十分困难。知道贺兰嘉善有同自己女儿结亲的念头,哪有不肯的,连忙派了亲信,雇了镖局直接把亡妻留下的嫁妆一并送到了京城。这会儿东西虽还没到,同意结亲的信却是早早到了。
一边王氏也是担心练秋白的名声问题,只怕事情拖得久生变;一边是贺兰家急着抱孙子。这两边一合计,倒是拍手很快商定了贺兰嘉善和练秋白的婚期,就赶在二月初,出了正月的头一个好日子,最宜嫁娶不过。
但如此一来,练秋白自己绣嫁妆就有些来不及了。王氏打发了自己屋里擅针线的丫头去帮手了还不算,等着过了年才初二,徐明薇带娇娇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直接笑着指派道,“你如今手上的事情也空了些,秋儿她院子里却是缺着人手,你手里几个丫头都是针线上的好手,得空了就先匀过去帮个手,屋里的活儿再进些丫头帮着做了。”
徐明薇听着一愣,其实她本来就做了这样打算,还想着等出了初九,再问贺兰氏借些针线好手来,只不过一时忙得忘记,倒没先在王氏跟前现出好来。如今再说却落着后乘,因此只轻轻巧巧地点头应承下来,笑道,“娘说得极是,儿媳回头就和婉容她们说。”
王氏见她肯借了人,便也没什么另外好说的,笑着放了她出门。一时詹氏正从门边进来,徐明薇明明注意避开了她,不想詹氏狡笑着飞她一眼,身子往她身上一撞,竟自己往地上摔了下去。
“啊!我的肚子!”詹氏尖叫一声,裙底渐渐映出点点红梅。
“二(奶)奶!有血……不好啦,二(奶)奶教大(奶)奶撞坏啦!”詹氏身边的丫头不管不顾地吆喝起来,徐明薇低头看詹氏脸上的神色,心底便是一沉。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王氏听见声响连忙走过来,薛婆子紧走几步,倒是赶在了她前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天爷!这可怎么好!”
王氏这会儿也走到了,脸上顿时煞白,手指头一会儿戳向徐明薇,一会儿又戳向詹氏,显是又惊又气,都不知道先拿谁问是才好。
徐明薇明白自己这回是受了詹氏的算计,难怪傅恒一开始就和她说了,用不着同情詹氏,没事也叫她少和詹氏来往。她回头看一眼被兰娘子抱在怀里的娇娇,这会儿正被詹氏的尖叫声吓得大哭。一时间,王氏的院子只充斥着孩子的哭闹声,詹氏的痛叫声和丫头婆子的慌乱无章叫大夫声。
“兰娘子,你先带娇娇回院子,去徐婆子那儿讨碗甜乳哄哄她,孩子这是吓着了。”
兰娘子听她这样说,再看一眼王氏,见她也没出言相阻,便抱了孩子出去了。
“薛嬷嬷,还有劳您去叫个手脚利索的,快些请了胡大夫来。他是极擅长料理妇人病的,弟妹这说不定还有救。”
薛婆子闻言便要走,却教那小丫头拖住了手臂,眼神慌张道,“嬷嬷别急,适才已经是去叫了人了。”
徐明薇听见这声儿倒是好笑地回转过身来,“这前后脚不过须臾时候,你又是什么时候往外叫的人?”
第二卷 第266章 纵使举案齐眉
婆子们正抬着詹氏往边上房间挪动,听到这一声,詹氏只恨不得能跳下地来抽那彩香两下。
王氏虽然为人自私护短,也不是个那样蠢的,连这点话音都听不出来。心里原还在气这詹氏是个没轻重的,连有了身子都不晓得,好不容易铭哥儿能得个血脉,竟生生断送在恒哥儿媳妇手上!这下也疑起詹氏肚子有假,只怕是为着堵自己嘴,编个有孕的像,又怕日子久了漏了陷,反而盘算起一石二鸟的害人伎俩来。便上前冷笑着推了彩香,朝薛婆子说道,“就请了胡大夫来!”
薛婆子连忙应声去了。这回不止彩香脸刷的一下白了,连詹氏都似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只仍由婆子们搬动。
等人都送进了厢房,王氏摒退了不相干的,又朝婆子嘱咐道,“去取了二(奶)奶的裙子来,有身子的人,也不好穿着湿的,替她换了。”
詹氏哪里敢让王氏的人替自己更衣,她大腿上就绑着鸡血包,这一换裙子便要露陷。不由挣扎着要起,教王氏身边的尹婆子给按住了,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二(奶)奶如今可轻易动不得,这些活儿,还是教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动了手。”
王氏这才出了来,见着徐明薇还坐在外头等,一时心里也是不知该做何表。徐明薇听见了脚步声抬头朝她看来,倒是紧张着问了一句,“娘,弟妹这是安置下了?儿媳刚刚出门的时候,真没撞到她,却是不知怎么地她就摔地上去了。”
王氏握着她的手轻拍了几下,说道,“这事儿不怪你,大夫来了就清楚了。”
正说着话,里头尹婆子手上捧了个血帕子出来,在王氏耳边咕哝了几句,又捧着东西去了。王氏听见果真如自己所想,也是暗自感叹这二媳妇的蠢。若是她心眼好一些,在自己院子里装着有孕,后头摔跤掉了,收买好大夫也是能混得过关。坏就怀在她心眼不好,竟想着用这一石二鸟之计,把滑胎的过错嫁祸给旁人,才引出后头这些来。
一时倒觉着徐明薇不容易,险些就背了黑锅,因而又朝她说了一句,“娘是知道你的,你且放心。”
徐明薇知道詹氏这回的打算是落了空。要不是她管家习惯了,任的事情一出,第一反应便是各种补救应对措施,才会在叫大夫这一茬上就逼着彩香露出了马脚。要是自己那会儿慌乱些,是王氏或是旁人嘱咐着去叫大夫,外头应对的小厮定有被收买好了的接应着,那么请来的就是詹氏买通了的大夫,到时候自己害得弟媳滑胎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再想要翻身就难了。
也是詹氏自己蠢吧,事情都还没做成,就露出了那样得意的脸色,才教自己起了提防。徐明薇这会儿仔细想来,才觉着今日这事其实十分凶险。只要一个细节上没有照顾到,自己这会儿和詹氏的位置,只怕还要掉个个儿。
可她这么做,又是为着什么呢?徐明薇知道她在生育上压力很大,自从自己怀了娇娇之后,王氏明里暗里都不知道给詹氏多少冷眼瞧,更别说拿了话挤兑她,那是常有的事情。可她假怀孕就假怀孕吧,偏偏要拉了自己做垫背的,又是几个意思?她徐明薇是哪里得罪过她了?难不成也跟二房和三房的一样,还盯着她手里的账本钥匙?
或者和徐明茉一样,只是恨人有笑人无罢了?
正当徐明薇思绪万千的时候,胡大夫已经跟着薛婆子到了,一来便擦了满头汗水,问道,“病人现躺在何处?”
王氏气定神闲地往边上厢房扔了一眼,笑道,“有劳大夫,病人正在里头躺着,薛嬷嬷,你带了胡大夫进去,既然都请来了,好歹也看个一眼,顺便请个平安方子,省得没事成天里自己吓唬自己。”
胡大夫是听说有妇人滑胎才紧赶慢赶着来的,结果看主家的脸色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眉头便有些皱紧,只怕又是内宅妇人玩的那些个伎俩。
薛婆子心里也猜着一些,恭恭敬敬地请了大夫进去,自己倒先出来了,问王氏道,“太太,二(奶)奶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已经教人看管起来了。还有那个彩香,这会儿也押在后头。”
王氏面上露出一丝冷意,“回头再收拾了她们!”
徐明薇低头听着,不置可否。一会儿见着胡大夫收了药箱从里头出来,却是可惜地摇头,叹道,“才月余的身孕,奶奶也实在是不小心,本来就是不容易坐稳的身子,经过这一回,后头要怀,却是更难了。”
一席话惊得王氏等人皆是目瞪口呆。
王氏呐呐道,“大夫,我那二儿媳是真的有了?”
胡大夫撇嘴不高兴道,“老夫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同太太说笑了不成?”
说着扔下一张养身方子,从薛婆子手里接过诊银就走。徐明薇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果真是应了那句,天理恢恢,疏而不漏,害人之心不可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