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心肠的老货偷嘴商量过一回,只暗笑着将老实的分了两个到了樱桃屋里,余下的只押在可靠婆子身边先做了粗活,紧紧性子。却把最不老实的两个分头扔到了姚岚和璃虹屋里,或早或晚,总有一闹哩。
“且看着奶奶怎么收拾她们罢了!全是一家出的,竟也生了背主的心思,也教余下众人冷眼看看,这家奴生了异心,又是个什么下场。”老赖家的如是对尹婆子笑道。
尹婆子吧嗒吐出一口水烟,并不做声,只是堆着层层褶子的脸上,嘴角冷冷一扯。
如今看着姚岚和璃虹两个伏低做小恨不得低到尘埃里的模样,老赖家的和尹婆子远远对上一眼,默契地各自悄悄挪开视线。
“行了,人也教训过了,事情也交代过了,你们该散的就散去,回头做不完自己手上的事儿,也逃不过和她们一般。”徐明薇朝围着院子看热闹的下人们说道,顿时教人四散了个干净。
樱桃还站在原地没走,见徐明薇往自己这边看来,才上前盈盈一个福身,说道,“奶奶,这回两个妹妹屋里出了这事,也是奴没能及时劝阻了,仔细论起来奴也逃不过教管不严一说。奶奶心慈没同奴计较,虽然侥幸逃过,心里实在不安。奴愿自罚一月月例,还往奶奶成全。”
徐明薇眉毛轻挑,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片刻后才啧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是这般想,便成全了你这意思,往后这屋子里,你还得多多照管着。妹妹们有什么不懂事的,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多多劝诫,不要生了今日这般事端才好。”
樱桃见徐明薇拿准了自己心意,话里话外也是这院子里以她为尊的意思,心里大定,面上倒不见多少欢喜,只恭恭敬敬地做了个礼,应承道,“有奶奶这一句,奴定当竭尽全力。”
一时送了徐明薇主仆众人出了院子,小川见人都走远了,才不解地朝樱桃问道,“那两个屋里出的事情,与姨娘如何相干?姨娘又何苦这般着急将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二两银子就这么生生飞走了!”
樱桃望着青瓦白粉墙隔着的远处,面上显出几乎幸福的脸色,回头看了小川一眼,只说道,“你不懂。区区二两银子,能买未来一条活路,却是再值当不过了。”
小川的确不懂,眉间褶皱更深。她们在傅家后院住得好好的,虽然爷已经很久没来她们屋里,但好吃好喝地供着,也比外头小门小户的好上太多。姨娘又为什么说这二两银子,是未来的买路钱?
樱桃见她困惑不解的样子,又是一声轻笑,叹道,“你只需要记住,日后谁也欺负不到咱们头上来了便是。”
说着下巴往姚岚璃虹屋子的方向点了点。小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许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屋吧。昨天领下的两个丫头,被这阵仗一吓,只怕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哩。”樱桃说着便往回走,小川楞了楞,连忙紧走几步跟上。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54
傅恒前头事多,时常午饭都来不及回后头院子吃。小夫妻两个也就夜里睡前能说上几句,也是各有各的忙碌,徐明薇便没拿家里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情烦他。
没到平陆县之前,傅恒也没料到小小一个县衙,天天来去能有这么多闲事要管。留着上头发的公文,秋收赋税等要事不说,便是县衙案上如今还堆着几桩案子,就够人头疼一阵子。
倒不是说什么杀人越货的大宗案子,说白了也全是些鸡毛蒜皮扯不清的小事,什么你家堵了我水田上游水源啊,隔壁老汉偷了自己谷仓三斗米啊之类的。宗族里已经攀扯过一回,断不清楚才又闹到县衙门,就是冲着上堂之前还有一顿杀威棒都不管,要死要活地告了。其实真真论起来,一半都已经是陈年烂谷子的事儿,只不过事主一直揪着不肯放,定要讨个说法罢了。
好在段云平劝着傅恒留用了原先的主簿,不然这平陆县十里八乡各不同的口音就先能折腾死他们两个。
那主簿姓吴,为人老实近乎木讷,本就是平陆县城人氏,临近几个村镇的话也都能说,因而这十几年间平陆县虽是换了几任县令,每任用着也都觉得顺手,却也没人正经起意要提拔他带了离任去,大抵还是嫌他太过老实不懂官场套路罢了。
吴主簿自己年轻气盛时也是存了高远志向,但教现实磋磨过几回,才肯听了家人劝告也终于安下心来。二十五六上下时娶了自己对门的小娘子。两人成婚多年,如今也育有两子一女,靠着衙门里的一份活,平日再收些润笔钱,小日子过得也是和和美美,更是不愿奋力讨好了上司。反正靠着自己一身能听会写的本事,这衙门流水的官自己来去,离不了的还是他这个铁打的营罢了。
因而这次新县令到任,段云平充作前哨来探虚实的时候,吴主簿只平淡视之,本分待了,不想反而在段云平眼里落了好,特特地在傅恒跟前提了他一回,渐渐地重用起来,也算是阴差阳错。而衙门里原来留的账房先生,后头果真教段云平扯出贪渎来,追讨回了侵占的,又打过十杖棒子,最终撵出了衙门去,如今也不知道厮混到何处谋生。只是污了名声的账房先生,想要再找个可靠主家,恐怕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吴主簿将新县令的作为悄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后头段云平和傅恒再寻了他议事商讨,原本不过是下属对着上司的面子情,渐渐也多了几分敬重,倒是发自内心地愿意为之卖命,与人结交起来。
傅恒和段云平这一边呢,虽都是出自大家,骨子里并不将身份地位看得十分重,只重实才,因而平日行事总透出几分磊落洒脱,落在吴主簿眼里更显出这两个年轻人有礼贤下士的遗古之风。两头简直一拍即合,新旧两番便似落入蜜月期,恨不得吃住都在前堂上,誓要将这前头遗留下的积弊沉珂一朝清除的意思。
吴主簿的妻子娘家姓陈,到今年正好三十多的春秋,见自家相公虽是每日天黑尽了才喜滋滋往回家来,心疼归心疼,却也暗生欢喜。她嫁到吴家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脸上有这样的光彩,仿佛一朝回到了二十岁的光景,年轻朝气了不少。
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要提醒吴主簿一两句,“活儿是公家的,身子是自家的,好歹要珍惜着些,莫要一味劳累了。”
吴主簿每每连声应了,转过身还是照常,陈氏拿他没办法,该怎么说仍旧怎么说,只图自己一个心安罢了。
这一日吴主簿归家,忽地递了一张帖子与她。陈氏好奇,“奴又不识字,塞了作甚?”
吴主簿嘿嘿笑道,“主家娘子请了暖宅宴,诸家都去的,你前几天不是才打了钗子镯子,正好戴着去了。再扯块花布做件新裙子,好好打扮一番,也不差别家的鲜嫩。”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55
陈氏嗔笑道,“都半老的人了,还敢说什么鲜嫩。既是主家奶奶宴客,我去便去罢,只是京城来的贵人,怕是看不上咱们这小门小户的,你别嫌我给你丢了人就好。”
吴主簿面上摆了正色,皱眉道,“我看那县爷也不似个荒唐人,内里也不至于是那般的。罢了,去了若是不好,你且忍耐些,往后咱们再也不往那跟前凑就是了。”
这番体己话落在陈氏耳朵里却是受用的很,面上只嬉笑道,“你放心罢,我又不是那等傻子,不招人待见还要往跟前凑了的。再说到那一日她家里客人也多,我躲着些便好了。”
两夫妻就此说过一回,相互搂着睡下。到第二日吴主簿上衙门去,陈氏自忙着筹备礼物,她家那位既不是要靠着讨好上司这一路的,倒也不必备得格外贵重。再说这家本就是京城来的,送金子银子也有数,送得少了反而落不了好。一时想起吴主簿曾说起过这家生的是女儿,还不满一岁,心里便有了个主意。
她在娘家时练得一手好针线,与其跟着众人一样送金送银的,还不如用心做了小儿穿用。头上戴的扎花,身上穿的锦缎褂子,脚上穿的缨络绣鞋……一套俱是一色花样,岂不美?
陈氏心里拿定主意,虽说离主家的暖宅宴也只有三天光景,她本就是个快手,再抓紧些也未曾不能赶了出来。说做就做,陈氏连忙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布行扯了上好的绸缎和细软棉布,至此一心一意做起绣活来。
吴主簿回来看见,赞过一回,说有这心意,胜却其他无数。陈氏心里倒不似他那样乐观,说到底,还是为着给自家省钱罢了。
如此紧赶慢赶着,陈氏果然在傅家暖宅宴前做得了一套行头,自己的新衣倒是没来得及准备,只花了几个铜钱请了个梳头娘子,好生梳了个坠马髻,细细插上新打的发钗,拣着一套浆洗干净的殷红罗裙便去了。
傅家这一日宅门大开,冬子领着门房和两个还算得脸的婆子在门上相迎,男客有男客的去处,女客则有婆子们领着去了二道门上,另有婉容和老赖家的招呼了往花园去。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这一日客人虽众,傅家上下也只有条不紊,接应妥当。也不管来客是哪家府上的,送了什么礼,只一视同仁,并不见对礼厚的就格外亲热些。
陈氏一路冷眼看着,心里渐渐有了数。先前上门的时候是只有她一人,身上衣裳也不显。这会儿同诸位夫人太太坐在一处,便显得裙子洗得有些旧了,红得不鲜亮。
别家太太夫人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打量着,得旁人一句两句提醒,知道她是谁,面上都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转头继续同相熟的说起亲热话来,竟无一人上前与陈氏攀谈。真是满座热闹,独她一人得了清净。
陈氏不管旁人怎样看她,只静静守着自己座儿喝茶剥瓜子,面上淡定的仿佛这园里只有她一人似的。婉容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忍不住佩服,这人竟有这样心境,实在难得。
茶水上过两回,正当众人都等得有些心焦的时候,徐明薇终于从后头施施然地出了来,见面便对着诸位夫人太太露了三分笑脸,满是歉意地说道,“哎呀我来晚了,太太小姐们可千万原谅则个,都是我家那个小魔星,才换好了裙子,教她泥巴手儿一抓,又不得了,只好又磨蹭了一阵……论理儿明薇今儿是主人家,千万没有让客人相等的道理,还望诸位太太小姐们不要同我计较,饶过明薇这一回。”
她原本不笑时就已经生得十分动人,这会儿一副语笑嫣然的模样,早将在座众人惊艳得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听得进她说的什么,只顾着傻愣愣地睁眼盯着徐明薇瞧。惊为天人的有之,自惭形秽的有之,不管这一瞬间众人心里想得如何千差万别,全齐刷刷地做了呆愣模样罢了。
老赖家的见诸人面上这副神色,肚子倒好笑,好险还都是些妇人,若是教外男见了,那还了得?!她故意轻咳一声,惊得年长些的汪夫人先回了声,拍着胸脯便叹了一声,惊道,“天爷!有生之年竟也教老婆子亲眼见过一回天仙,夫人刚刚出来的时候,老婆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错把九天玄女的画像看活了哩!”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惊醒过来,谁还记得徐明薇身为主人却迟到了这回事,当下也只是各自惊叹不绝罢了。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0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