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还候着两个年纪不大的丫鬟,远远瞧着就漂亮得紧,一个个色如春花,端茶倒水的姿势都优雅的很。
他安静下来,那两个丫鬟却忙个不停,一会儿就给他煮了一壶新茶。
“我看你们远道而来,想必人困马累,得在我们奉金休息好多日吧?”
“我们年轻,不觉得累,忙完就得赶回家。”
张老板见他瞧着空有一张英俊小脸,说话却滴水不漏,不由微微捏紧青花瓷的茶杯。
“既然你们时间紧,我也不多废话,你们带的是什么货我不是很在意,我在意的是你们骑来的那些矮脚马。”
荣桀垂下眼眸,浑身气势骤然变了。
他在山寨里摸爬滚打长大,杀过的人不止一个,身上自有一股凶煞气,笑得时候旁人看不出来,生气时却忒是吓人
张老板一惊,微微皱起眉头。
这一队人马……真不简单啊。
“生意嘛,总要多聊几句,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真吞了你们的马不成?”张老板忙打圆场,“大家都是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谈法。”
荣桀这才松了下来,默默喝了口茶。
张老板只觉得背后都出了汗,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今天居然被个毛头小子吓着了,自己也不太信。
他眯着眼看了荣桀一会儿,问:“几位从哪来?”
一个人是做的什么买卖,荣桀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张老板确实是奉金的地头蛇,却没做过杀人越货的勾当,他心里松了口气,身上的气势却还端着。
“我们从雁荡山而来。”
雁荡山纵横溪岭、川西、云州三省,延绵数百里,他就只给了三个字,多余的话一概不肯讲。
张老板想起之前在小舅子家听到的那些事,心里头不由一凛,面上态度也略好了些。
“大当家也知道,我们大陈的枣红马耐力不足,若是拉货跑马,都不如矮脚马厉害。”
荣桀没理他,颜青画和雷鸣也都老老实实跟在雷鸣身后喝茶,屋里只能听见张老板一个人的音儿。
“只是咱们大陈很难弄到矮脚马,都被鲜卑那帮野人占着,想弄进来总得有门路。”
他便说边看荣桀的脸色,见他没刚才那般生气,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您几位的马都是您的爱骑,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他轻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这马是哪里买的?若是大当家能指条明路,张某绝不含糊。”
荣桀的手轻轻叩着扶手,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才道:“矮脚马的好处,你比我懂。”
张老板静气凝神,认真听着他的话。
荣桀淡淡道:“几年前我爹和一帮弟兄们拿命跑下来的线,不知道张当家愿意拿出多少诚意来请?”
大陈行至今日,确实行将就木。饥荒和战乱拖垮了这个昔日富足的中原大国,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
贫苦百姓无以为继,人户凋零如斯,却依旧有高门大户夜夜笙歌,食不遗夜。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抵说的便是如此情景。
枣红马的爆发力没有矮脚马好,若是用矮脚马去赛马,怕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若他能弄来矮脚马,便会成为奉金高门追捧的人物,在这奉金就能稳坐第一把交椅了。
张老板心中权衡片刻,最终咬牙道:“我可以出一千两银,买你这条线。”
他说完,还特意顿了顿等荣桀反应,结果荣桀依旧头都不抬在那喝茶,仿佛一点兴趣都没有。
张老板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一千两不是小数目,他们家这几年便是生意再好,也不是说说就能拿出这么多银钱来。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才一瞬间,荣桀突然放下茶杯,抬头看向他。
这年轻人的眼神锐利极了,仿佛有无数的寒光扎向自己,张老板甚是都没办法提要先给一半价款的事,直接迟疑问:“可行否?”
荣桀回头看了眼雷鸣和颜青画,见媳妇冲他微微眨眨眼睛,心里便稳了。
他慢慢悠悠开口:“我知道张老板是痛快人,没想到还挺实在。”
“这条线是五六年前我父亲亲自跑下来的,当时折损了些人手进去,冒着朝廷怪罪的风险带回了一个小马群,若我要告诉你,便保证一字不差。”
“我荣桀在雁荡山的名号响当当,从来一口一个钉子,绝不打诳语。”
张老板心里一凛,觉得荣桀这个名字特别耳熟,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你是诚心做生意,给的价也足,以前我从来没跟人谈过,”荣桀把目光转回他脸上,“你有诚意,我也回馈诚意。”
张老板被他带着高高低低仿佛荡秋千,当他终于松了口,他也不由自主跟着松了口气。
“我可以告诉你最详细的路线,能不能弄到马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荣桀道,“一千两银子,你需要按我要求的给,我们此番前来是进货的,银子压秤,不知可否换成金?”
张老板愣了一下,随即道:“这个我答复不了,需回家查库是否有这么多存金才可行。”
这年月官办票行已倒闭的七七八八,百姓们不再信任朝廷,手中有银票的全部换成了现印,如今走商交易,大多以银两为主。
金子金贵,最能保值,许多大商行都不肯兑金子出来,都藏在私库了死守。
以张家在奉金的体面,不可能拿不出百两金,只看他们想不想给了。
荣桀见事谈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张老板也没拦着,城里都是他的人,不怕他们跑了。
“张老板,”荣桀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他,“希望这单生意能做成,我也有其他事想同你谈。”
张老板难得把他送到门口,这才招呼管事进门。
“这个叫荣桀的实在不是一般人,你有何印象?”
张管事皱眉思索一会儿,突然惊叫道:“之前听舅姥爷说,雁荡山那边有一伙山匪很是厉害,大当家就姓荣。”
张老板叹了口气,苦笑出声:“原本还想着欺负外来人,结果没想到被他反咬一口,真是够狠。”
够狠的荣桀领着媳妇回到客房,笑着凑过脸问:“媳妇,我表现得好不好?”
第43章 马匹
颜青画在外跑了一上午, 这会儿有些累了, 她把荣桀赶出去找雷鸣和燕丰庆谈事, 自己赶紧换了条月事带。
之前是因为身体不好, 但是癸水不来也确实很方便,总不会这么麻烦。
做女人真是很不容易。
颜青画叹着气倚在床头揉肚子,原本他们计划下午还要出去,这会儿可算是能休息下。
荣桀不多时便回来,手里却是端了个海碗。
“什么味?”颜青画皱眉坐起身, 靠在床边看他。
荣桀把碗小心翼翼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你是不是来了月事?我去厨房要了碗生姜大枣红糖水给你,之前老大夫说这个你喝了能缓解疼痛,也能温补。”
这是女人家的私事,颜青画本就不太好意思,结果他这么坦然说出来,倒反而显得她扭捏了。
即便是扭捏,颜青画心里头也是甜滋滋的。
肯定比那红糖水要甜。
“厨房的婶子没笑话你?下回我自己去, 你别去了。”颜青画道。
荣桀坐在桌边喝凉茶,态度很是随和:“这有什么?谁家媳妇没这一遭的?”
他说道这个, 想起老大夫特地叮嘱他的话, 目光一暗, 转头说起张家的事:“这次是他求着咱们做生意,这线当年是我爹跑下来, 应当还是安稳的。”
颜青画也有些好奇, 不由问:“当年爹是如何办到的?这个实在是有些难了。”
荣桀笑笑:“爹聪明着呢, 当年汉阳关那打得太凶, 鲜卑的青壮年都上了战场,他们自家的耕种就成了问题,慕容部又天天加征粮食供给士兵,百姓便有些艰难。”
有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荣桀一口凉茶灌下去,觉得凉快许多:“我爹当时绕开了汉阳关,从宁河奔洛水,直接伪装成了粮商入的关。”
鲜卑分三部,最大的部族慕容鲜卑位于雁门,往下还有平阳与洛水,因同慕容氏并未有那么深厚的牵连,尚还允许同中原通商。
西北苦寒,如果直接切断商路,鲜卑各部更难以为继,因此其余两部都没有彻底封城。
荣爹爹很聪明,他带了四车糙米过去,拉回了四车马儿。
虽然过关时废了好大的劲,这事却还是叫他做成了。
颜青画沉默了一会儿:“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领头人务必要胆大心细,才能完成这看似毫无希望的计划。
荣桀笑笑,眼睛看向窗外。
初夏时节,蝉鸣蛙叫,大树成荫,好一派绿意盎然。
“带回来的那小十匹矮脚马,早年几乎都算是供在山寨里,等它们全部养活下来,才慢慢替代枣红马成为寨子里的主力。”
颜青画道:“公爹真不是一般人。”
荣桀道:“这法子我卖给张老板,就不知道他能不能成事了。”
“你希望他成吗?”颜青画问。
荣桀沉默好一会儿,说:“我希望他成。”
且看他们现在不敢往远处走商便知一二,奉金已是目前他敢来的最远的城府,再往西去已是不能。
他们已经一脚才在泥潭上,是彻底陷下还是逆风而上,谁都不能看到结局。
颜青画的目光对上他的,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相视一笑。
如果张老板这买卖能做成,他们以后就可以通过他买到矮脚马,这百两金不仅赚到了手,还省不少事。
国朝也不是没有弄到矮脚马的商队,荣桀并不怕其他人有,毕竟马是马人是人,鲜卑手里攥着成千上万的矮脚马,打了这么多年汉阳关也依旧没能入主中原。
颜青画道:“下午他肯定还要再来一趟,我们可以直接把带来的货按市价卖给他,再从他那里买棉花,我相信他肯定会给个实在价的。”
这张老板刚才听到荣桀说雁荡山的表情就不太对了,他能在奉金当地头蛇,官府里肯定有背景,兴许已经猜到他们是哪路人马。
跟商人做生意和跟土匪做生意是有根本不同的。
荣桀紧绷这么多天,难得有些放松:“是啊,真是没想到,你把汤水喝了就歇下吧,我去找雷鸣说说事。”
颜青画一口闷下又甜又辣的红糖水,脱掉鞋子和外袍,裹着薄被睡了过去。
荣桀其实每天都有很多事忙,但她也不是事事都去询问,根本就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