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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夫停下来,请陆锦惜下车的时候,红云已经铺在了天的西边,霎是好看,照暖了一大片。
  本就是陆府嫁出去的小姐,如今回来自有人认得。
  甚至不用陆锦惜开口说话,门旁伺候着的下人就已经认出了将军府的车驾,忙不迭地跑进去与陆九龄通传。
  这可叫陆九龄欣喜过望了。
  本来一开始只是想拉个顾觉非进礼部,料理一下如今边关上的种种事情。
  谁能想,他为自己带来了外孙不说,现在连出嫁多年的女儿都借着这机会回府来看自己了。
  太好,太好啊!
  “赶紧叫人把小姐迎进来,我这就过去。”陆九龄心里面都是热乎乎的,把手中的书本一放,便向薛迟笑道,“你娘怕是接你来了,今天学得也差不多了,这便与我见你娘去。”
  “好。”
  薛迟虽也没弄懂娘亲为什么会亲自来接自己,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便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陆九龄便拉了薛迟的手,就要带他往前面去。可临到那脚步要跨出书房的时候,才一下反应过来,这书房里可还有个人呢!
  “哎哟,瞧我这记性,让先还在这里呢!”
  顾觉非又不是没长耳朵,在听见下人来通禀的时候,那眉梢便微微地扬了一下,只是垂眸依旧下笔,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此刻听得陆九龄念及,他才抬头。
  “陆老大人,怎么了?”
  “哈哈,也没什么,只是我家锦惜丫头回来了,怕是要接迟哥儿回去。我这就带这小子出去,但你这里……”
  陆九龄笑容满面,但在看见那摞了满桌的折子和书本时,又犹豫了一下。
  顾觉非哪里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只笑了出来,温文尔雅得紧,话语出口亦是体贴到了极点:“今日一些事情得劳大人指点,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约莫再过两刻便好。陆老大人只管先与令爱一叙,觉非这里忙完自己告辞便是。来日方长,改日必定还要再来叨扰的。”
  这话是顾觉非能说得出来的。
  可一旁的孟济听着,老觉得这话里的意思不是很对劲。
  他眼瞅着陆九龄得了这话之后,心里宽松了不少,引着薛迟便往前面花厅里去了,心里却有些纳闷:“大公子,你这……”
  “放长线,钓大鱼。”
  对付陆锦惜这样道行老的,一定得要耐得下性子,慢慢地等待。
  自打上回楼里醉倒,他对陆锦惜是什么心思,孟济便已经清楚了。只是顾觉非也不愿意提太多。
  陆九龄先行离开之后,顾觉非又忙碌了一阵。
  他先料理完了手上的事情,又收拾了一下书案,将紧要的几件事单独列出来写在纸上,然后才携了孟济,打陆府出来。
  说来也巧,才出来顺着长街走了没两步,后面嗒嗒马蹄声伴着车辕碾在地上的声音便近了。
  暮色里,顾觉非微微弯了弯唇角。
  那车认识人一样,就在他身旁停下了,车帘子一撩,里头现出半张芙蓉美人面。
  陆锦惜人在车中,车内除她之外竟无旁人了,一时似笑非笑地瞥了下方回首看来的顾觉非一眼,凉凉开口道:“良辰好景,大公子一人独赏,未免有些凄清冷落了吧?”
  ☆、第105章 第105章 边贸投机
  顾觉非向她车内看了一眼, 心下便已了然,同样驻了足,笑得彷如春风般和煦:“良辰好景, 也需有人相伴来赏,才算得美妙。如今,人不是来吗?”
  孟济在后面听得眼皮直跳。
  那车夫却是眼观鼻鼻观心, 目光都不敢斜一下。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要想活到九十九, 关键时刻别开口。主子们的事情,谁敢瞎说什么?还有律条叫“连坐”呢。
  陆锦惜哪儿能听不出顾觉非言下之意。
  但对方搞这么一出,不就是刺激她来了吗?如今她来了, 他也停了, 剩下的事情当然不言而喻。
  她眉梢微微一挑:“太师府路远, 不如让我送您一程?”
  “夫人愿送, 觉非岂敢拒绝?乐意之至。”
  虚虚地敷衍得两句,顾觉非当然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 只向孟济摆了摆手,竟是直接将自己的门客撇下了, 任由他一个人傻眼站在原地, 自己却直接上了车来。
  天青色的衣袍下摆略略一掀,人已经坐在了陆锦惜对面。
  他笑颜不改,但问:“怎么没见小公子?”
  陆锦惜也笑着回答:“来时坐的便是将军府的马车, 自有人送他回去。”
  他貌似听懂了, 又问:“竟正正好在这道中遇上, 夫人竟没与陆老大人多叙叙父女之情吗?”
  陆锦惜笑意变得浅了:“叙完了。”
  叙完了。
  这回答还真是……
  顾觉非正襟危坐,一副丝毫不为眼前美人波动半分心绪的模样,这时只假模假样地感叹了一声:“可怜陆老大人得闻爱女前来,满心欢喜,谁料这样快就叙完了——嘶!”
  话音都还未完全落地。
  对面那如月似莲般端庄静坐着的女子,已经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到了他小腿上,勾了缠枝莲的绣鞋虽软,可撞上来还是有些力道。
  隐隐地疼。
  顾觉非实在是没想到她一声不吭,竟然直接动手,于是头一回生出一种惊愕莫名的感觉来,抬头便对上了她那一双潋滟的眼。
  眼底是那了然至极的似笑非笑。
  陆锦惜施施然地整理了衣袖,睨着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叙完,大公子心里面自己没点数吗?”
  数,他是没有的。
  但这时候看着陆锦惜内里明显已经恼了,面上却还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他竟觉得心里面有些一股怪异的甜意。
  听见她凶自己,不怒反笑。
  “此事又与觉非有什么干系呢?”
  “近日来朝廷里有诸多的变化,礼部也新增了理蕃堂,事情千头万绪,觉非毕竟新官上任,陆老大人乃是朝廷股肱之臣,自然件件事都要他定夺。更何况匈奴使臣过不半月怕就要走,理蕃堂的事还在眉睫上,不敢有半分耽搁。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带小公子一道往陆老大人府上了。”
  “若因此引得夫人多想,倒是觉非的过错了。”
  听听这话!
  多冠冕堂皇!
  说句心里话,要不是先看上了这狐狸豺狼的皮囊,又渐渐对他内里血肉感了几分兴趣,陆锦惜现在怕是早一簪子戳死他了。
  早招惹上的时候,为什么没觉得他如此难缠呢?
  是因为二人交手较量的第一个回合,他半点没有防备地落败,让她产生了这人好欺负、好对付的错觉?
  不,她不会是如此轻敌的人。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在他们交锋的这一段时间里,顾觉非这一只画皮妖,道行在变深,而且是以一种她始料未及的速度。
  这样想来,事情就有些可怕了。
  再一念及今日之事,陆锦惜不由得头皮炸了起来,盯着顾觉非的目光几经闪烁,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回了他一句:“你觉得我会信吗?”
  “夫人信不信不要紧,要紧的是觉非说不说。我确无二心,也如此坦言,夫人若是相信,皆大欢喜;夫人若是不信,那也不是在下不说的过错。”
  顾觉非半点都没在意陆锦惜的反应。
  他一直是微笑着的,甚至用那种诚恳到了极致的目光望着她。
  有那么一个瞬间,陆锦惜几乎都要相信他了。
  毕竟那日醉酒,他所吐露的言语,让她知道他有一颗怎样的心。
  可也仅仅是这一个瞬间罢了。
  她的理智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她拉了回来。
  顾觉非说什么,那都是说什么罢了。他或有一颗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心,可也不代表着就不能算计她。何况他们俩之间不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
  有来有往,有胜有负。
  陆锦惜一下就不很在乎顾觉非说什么了,她只思虑了片刻,便重新笑了起来,也不再提薛迟上学上到自己外公家里这件事了,只施施然地开口:“说起来,朝廷里最近风声大雨点也大。听闻,顾大公子,不,该称您一声‘顾大人’了,正跟我父亲处理理蕃堂的事。不知以大人之见,朝廷与匈奴议和之后,两国互通贸易,会否可行?”
  忽然换了话题?
  那感觉,真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顾觉非实在是有些没料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这话题换了就换了,顶多算是他这一回设的局她不想往里面跳。可为什么还换到了这么奇怪的方面?
  但谈及正事,他旁的心思反倒收敛了起来。
  陆锦惜虽不是什么朝廷中人,可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不一般,所以一些对旁人不能讲的话,他反而愿意对她讲。
  更不用说,那一日酒醉,当真算是揭画皮了。
  “我倒没料到,夫人对理蕃堂的事情感兴趣。”
  “但两国如今好不容易才议和,想来从薛大公子的事情上,夫人应该能感觉到皇上对议和之事的决心。所以两国间的关系,不起什么大乱,将来将会很平稳。两国互通贸易之事,更是必然。”
  “只是眼下议和时日尚短,百废待兴,到底不那么好做。”
  顾觉非说着,那眉头便微微锁了起来。
  显然是没了先前的玩笑心思。
  陆锦惜见得他这般模样,反倒觉得比方才顺眼了一百倍,不由在心里笑自己变了,变得不解风情了许多。
  “‘不那么好做’,是什么意思?”
  她别有目的地发问,想要探探顾觉非的口风。
  纵使顾觉非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可能想到她真实目的在哪里,所以没有半点防备,只回答道:“两国议和,朝廷是定下来了,可百姓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
  议和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议和之后的种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