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什么冰川,分明就是飘在天上的云朵,柔软得不可思议。
乔默川默默捂住胸口, 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这团流云裹住了,一下子软乎乎的,也跟着飘到了天上。
面包点好了, 但烤制出炉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两人便先在旁边的用餐区找了个位置坐下。
我点两杯喝的吧,面包太干了。乔默川的目光四处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饮品出售, 干脆就掏出手机准备下单离这儿最近的星巴克。
不料林渐西一听立马摆了摆手表示反对:旁边就有家咖啡店,味道不错,而且走两步就到了,比专星送可快多了。
那我去买。乔默川说着就要站起来,却又被青年一把按回了座位。
不行,你坐下,说好了今天我请你的。他摇着头,脸上神色很是坚持,毕竟是还人情,总没有让人家跑腿的道理。
你在这儿占个座,我马上回来。
然后不等乔默川开口反驳,他就一溜烟蹿了出去,然后脚步轻快地踏出了面包坊的大门,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男人的视野里。
*
经世大厦楼下的华孚咖啡厅。
路闻风手里捧着笔记本电脑,就坐在离门不远的位置,桌边摆着一杯奥尔兰青提焦咖,耳边是老式唱片机传出来的沙哑爵士女声这算是他一天工作之余固有的消遣方式。
实验室底下的研究员报上来的数据需要他尽快核实分析,新项目也需要他赶紧给出入手研究的方向,手头还有一份表格没有处理完,更别说公关部刚呈上来的几个方案了。
眼下各种事情全部积压在了一起,若放在往常,路闻风一定能有条不紊地统筹规划好每一项任务,甚至一心多用,可是今天他却做不到。
因为他太容易走神了。
每回想要专心工作,林渐西的面孔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脑海,一会儿是他温柔的笑容,一会儿是他嘲讽的眼神,一会儿又是他盈着水光泪意的清亮双眸。
各种细枝末节浮上心头,那么多天的相处,那么多的温声细语,难道都是假的吗?
就算是假的,可都说日久生情,他又一直对我这样好,在这么长的过程里,难道就真的没有动过半点真心?
路闻风搭在键盘上的手微微顿住,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您好,这里没有摩卡吗?
这个声音是
路闻风心口一跳迅速抬头,正好看见青年清瘦修长的身躯就趴在吧台前。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精致的侧脸和柔和的眼神,这样的柔和很熟悉,可明明就隔了几天,却让路闻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而与此同时,林渐西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一股炙热的视线。
他没有回头去看,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路闻风。
两个人互为替身,各取所需,在这样的遮羞布彻底扯开之后,再见面无疑是极为复杂的情形。
愤怒有,内疚也有,懊恼有,心痛也有,所以才很难面对。
林渐西嘴角轻轻一勾,一边和店员交谈,一边坦然地接受着青年的窥伺,然后在拿到饮品准备离开的时候,陡然转头光明正大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一人平静,一人局促。
然后平静的那一个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竟顾自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于是路闻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也跟着仓皇地收回了目光。
可是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悄悄地把目光投注到林渐西的身上,却没有上前,也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青年拿着东西离开。
真是做足了为情所伤,不再纠缠的高姿态。
林渐西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走出去,眼底划过一丝轻嘲。
他心里很清楚,路闻风决不会就此放弃。
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谋定而后动,做事力图十拿九稳,鲜少冲动行事。他明白现在这样的局面下,贸然上前纠缠一定没有好结果,只有选择蛰伏。
所以,他一定会悄悄跟过来!
正好眼下自己和乔默川的关系看似平静而和谐,实则隐藏着一个大雷当初他曾经想过要拿自己当替身的事还没有揭穿。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这个雷,谁来引爆?
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不多,曹亮文梁俊那伙人自然会守口如瓶,而乔默川自己说漏嘴的概率几乎不存在,那就只能指望心思敏锐的路闻风猜到实情了。
一旦被他抓住了乔默川的把柄,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不怕这一鱼塘的水翻腾不起来!
林渐西满意地点点头,而此时就在不远处的乔默川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面包店的用餐区等人回来,这个地方的消费不高,附近又是大学城,所以来来往往的基本上都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反倒是他这样的商务精英比较少见。
不远处的圆桌边就亲亲热热地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侣。
你想喝什么口味的果汁?穿着运动衫的男生笑着发问。
唔葡萄味或者橙子味吧。女生沉吟道。
巧了吗这不是,我刚刚买的就是。男孩子立刻得意洋洋地把藏在身后的果汁拿了出来,顿时收获了女孩的惊呼和感叹。
你随便选吧,剩下的给我。他一挥手,眼里藏着温柔的情意。
然后两个人很快就笑闹成一团。
成年已久的乔默川对这样完全小学鸡式的恋爱模式十分无语,忍不住别过头,在心里轻嗤了一声:幼稚。
就在这时,林渐西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袋子,脚步轻快,但一看见面前的男人,突然就把手背到了身后,然后仰着头狡黠一笑。
你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乔默川:
这似曾相识的操作,这过于耳熟的问题。
但这个时候,他却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幼稚,还莫名觉得心口砰砰跳,甚至下意识地张嘴回答了青年的问题。
云顶摩卡吧。
这个店员说没有。林渐西撇撇嘴,小声咕哝了一句。
那么冰美式也可以。
林渐西小脸一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能不能再换一个?
乔默川轻咳一声,差点没忍住嘴角的笑意,于是略微探出脑袋,先偷偷瞄了一眼青年提的袋子里露出来的那点包装。
唔其实我最想喝的还是奥兰多纯咖或者拿铁。他很给面子地配合道。
哦豁,巧了嘛这不是!
林渐西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喜色,略微得意地把手里的袋子啪地一下轻放在圆桌上。
喏,这两个我都买了,你随意选吧,剩下那个给我。
听到这句十分熟悉的话,乔默川终于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愉悦的情绪,垂下头低声闷笑起来,连胸腔都开始不断震动。
你笑什么?林渐西不明所以。
乔默川嘴角咧得很高,闻言立刻凑近青年耳边,声音压低后自带三分调笑:你看那边那两个人,像不像我们?
林渐西顺着男人的目光往旁边一看,只见一对年轻男女正互相依偎着靠坐在一起,亲热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对爱侣。
他登时就不乐意了,翻了个白眼道:你什么眼神啊,人家可是一对儿。
那别人看我们也是一对儿啊。男人觍着脸看他,笑得一脸无赖,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朝着眼前的人不断放电。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林渐西察觉到气氛的怪异,一下子就皱起了眉,面上神色十分严肃,乔大少,你都有那么多小情人了,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这话一出,乔默川立刻就收敛了笑意,我就随口一说,你那么认真干什么?
怎么,他懒洋洋地把身子往后一靠,半真半假地出言试探:和我是一对儿,就这么委屈你?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瞧不上我?男人轻笑着拆开袋子里的冰拿铁,面上状似无谓,拿着杯子的指尖却在轻轻颤抖。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渐西一听这话倒有些急了,毕竟眼前的男人帮自己良多,相处这么久,他也早就把对方当做朋友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是对待工作,还是对待朋友,都没话说。
这还是他头一次没有嘴硬,认真又诚恳地夸奖自己,可是乔默川却并没有觉得欣喜,因为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已经彻底攫住了他的神经。
哦,那意思就是感情方面不行。
他端起冰拿铁喝了一口,只觉得寒意直接从口腔到胃,最后全冻结在了心脏,让他心口像有冷风在吹呼呼作响。
或者你更想说,烂透了,是吧?乔默川轻轻抽了口气,忽然有点无力地自嘲一笑。
闻言,林渐西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神色纠结,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
半晌,他才认真地开口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旁人倒也不必过多评判。只是我个人觉得,对待感情还是要慎重,分清一时的冲动和真正的喜欢,也最好不要看一眼就,呃就随便把人
他把这句话含糊地一带而过,语气顿了顿,有些忧心地说:而且以后要是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可能就很难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了。
青年说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但乔默川却完全理解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登时就是呼吸一窒。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自己问林渐西为什么会喜欢路闻风,青年给出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学长对待感情专一又慎重,和你可不一样。
所以也就是说,现在即便没了路闻风,仅凭这一条也能让自己直接出局!
乔默川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不断闪烁,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抓住咖啡杯,连脆弱的外壳都被抓得陷了进去。
但他却毫无察觉,皱着眉仰头灌了自己好几大口,苦涩的味道让他舌尖微微发麻,甚至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却依然没办法压下心头的惶恐和不甘。
是,我从前花心、滥情、随便,而且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可是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撂,可是现在我想改了,我已经不去猎艳,我也没再找别人,我想开始认认真真好好追一个人,这样也不可以吗?
乔默川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青年,黢黑的眸底翻滚着浓烈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折射出一点尖锐刺骨的痛意。
就连犯人都有改过自新的权利,而我因为这些改变不了的过去,现在就没有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了吗?他红着眼,几乎是低吼出声。
林渐西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顿时觉得有点无措,但还是很认真地向他解释。
你别误会,我没有对你私生活指手画脚的意思,而且你将来当然会遇到互相喜欢的人,他也不会介意你的过去
那你介意吗?乔默川目光沉沉地打断他。
林渐西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话题扯到了自己头上。
如果是你,你介意吗?男人很执着,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青年欲言又止,一脸为难,最后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乔默川手一抖,就好像突然被巨石砸中,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出了一个窟窿,剧痛伴随着血肉模糊一并迸发!
就在这时,桌上的提醒器发出鸣叫闪着红光,提醒他们之前点的面包已经烤好了。
于是林渐西便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跑去取餐区,暂时逃离了这个气氛莫名变得有些诡异的地方。
没过多久,他就端着餐盘走了回来,新鲜出炉的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盈满鼻尖让人只想大快朵颐。
来了,热腾腾的面包!
听到声音,乔默川下意识抬头。
青年漂亮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清冷,不笑的时候便是生人勿进,可这会儿眼底却很柔和,嘴角也带着一点清浅的笑意,茶色卷发蓬松地散乱在头顶,像是小钩子挠在心里。
从头发到脚底,从脾气秉性到处事性格,哪里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就是他了!
可是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因为要排队取号。林渐西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下,挠了挠头解释道,你饿了?
乔默川没回答。
他心里明白,其实不是林渐西来得太晚,而是自己浪荡得太早。
不,也许他根本就不该这么浪荡。
一时的欢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果没有灵魂上的认定,身体就算再快活,也是索然无味。
只可惜自己怎么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呢?
乔默川无声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碎玻璃堵住了,刺痛到难以发声。
他低下头,默默地看着那个蓝色的机器猫公仔,盯了半天,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哆啦a梦是不是有个时光机?
啊没错,可以用它穿越回过去,弥补曾经的遗憾。一提到自己童年喜欢的动漫,林渐西立马来了兴致。
是吗?乔默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林渐西,那你有什么遗憾吗?
遗憾?林渐西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然后笑着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做什么事都尽力了,好像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所以倒没什么特别遗憾的。
那你呢?他眨了眨眼睛反问。
我啊乔默川薄唇微抿,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又抿平嘴角,长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有遗憾了。他手里端着冰拿铁,明明很冷,却好像有热气氤氲,涌入眼底,好像要逼出一点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