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顿了顿,十分不忿地瞪着对面的青年, 几乎是痛心疾首道:可是你怎么可以对小西做出这种事?
然而,路闻风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面上的神色很平静,只有垂眸时微微颤动的眼皮和死死攥紧酒杯的手指泄露了他的一丝情绪。
6年的亚里多尔度数是40度,他倒了满杯,一仰头就闷了下去,直到医生说过不能再承受酒精刺激的胃部又开始泛起剧烈的疼痛,才像是终于觉得舒服似的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这人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坏人,当初怎么就忍心欺骗小西,因为相似的长相就把他当成替身呢?
明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的。路闻风眼神恍惚,说话的语气带着点置身事外的感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但桌上的手却早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你如果想帮他出气,我不会还手的。这就是任打任骂绝不反抗的意思了。
什么替身?林瑜一双狭长的凤眼迅速瞪大,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着急膝盖甚至重重磕到了桌腿引发一阵刺痛。
但他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似的,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地疾声追问,面上满是难以置信,说出来的话都一顿一顿:路闻风,你把小西,当成谁的替身?
见状,路闻风立刻愣住了,忍不住诧异地抬眸:他没告诉你吗?那你今天
他的话戛然而止,没再说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林瑜没等到他的回应,但也已经隐隐猜到,大脑一瞬间嗡嗡作响。
酒会那天,他因为路闻风奇怪的态度心生疑惑,便去了小西之前常去帮忙的那家烘焙店。那里的店长无意中透露了一点消息,却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多说了。
所以他今天才想到要来找路闻风套话,故意虚张声势问得含混不清,却没想到会听见更让自己震惊的事实。
长得相似、当替身、欺骗,光是这几个词串联在一起,就足以让林瑜拼凑出一个荒诞的真相!
至于这个人是谁和林渐西长得像,又和路闻风走得近的,还能是谁?
这一瞬间,林瑜简直是恍然大悟,所有之前没注意过的细节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
所以那天在切尔顿的帕露亚茶厅,小西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眼中的慌乱和局促不是因为没有经验,而是因为察觉到了真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送完酒之后才会慌不择路地匆匆逃走。
而我那天都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既然是闻风的学弟,那也就是我的学弟了。
还别说,你和我长得还有点像呢。
这简直是在往小西心里捅刀子!
林瑜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平时体格不算强健的人这会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把路闻风从座位上揪了起来,然后狠狠一拳打在他的右脸!
小西的情况是什么样你最清楚,他从小没见过家人,本来就渴望温暖,所以别人对他一分好就会想着用十倍去偿还。
他那么相信你,那么在意你,连一点小事都想和你分享,平时学业和生活的压力已经那么大了,你居然还想着利用他?你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蛋!
林瑜几乎是出离愤怒,自小的教养不允许他说脏话,这已经是他能骂出的最难听的话了。说完之后尤不解恨,忍不住咬着牙又给了金发青年重重一拳。
路闻风完全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直接被打得摔在座位上,牙齿磕破下唇渗出鲜血,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他却全然不以为意,勾起嘴角自嘲地一笑,满眼都是惊人的痛色:你以为我就不后悔吗?
我明明早就喜欢上他了,却还因为你的事一次又一次放他的鸽子,到最后让他对我彻底失望,你以为我就不后悔吗?
声音里饱含着强烈的痛楚,更无意中透露出更大的信息量,于是林瑜的瞳孔登时剧烈一缩,像是承受不住似的倒退了一步,然后啪地一下颓然坐在了身后的软椅上。
原来,我找路闻风帮忙的时候,和路闻风合作项目的时候,我最疼爱的弟弟,都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受着这样的委屈。
我怎么配当一个哥哥?
林瑜只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快要窒息,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又心痛又内疚,胸口也像在被什么东西剧烈撕扯,忍不住低吼道:
如果你之前喜欢我,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路闻风眉心一跳,一下子被问住了。
半晌,他才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容惨淡又讽刺:大概是因为,我卑劣又懦弱吧。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怕说出来连朋友都没得做,既想试着打动你,又不想有任何风险,还想寻找一点心理慰藉,就把主意打到了小西的身上。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清楚地在别人面前剖析自己的心理,说出来之后,连自己都觉得过分。
你再打我两拳吧。甚至透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轻松。
然而林瑜却已经冷静下来,没有再做任何动作,只是神色漠然地摇了摇头:我刚才打你,是因为我是小西的哥哥,我要替他教训你,但是
他微微一哽,面色沉重地轻声道:作为这件事情的间接导致者,我没有什么资格说话。你害小西那么难过,那我就是帮凶,我一样对不起他。
路闻风登时就愣住了。
乔默川认错了,林瑜也认错了。
他们都这样坦然,只有最错的自己,一直在找借口,迟迟不肯承认自己的问题。
路闻风,之前没有察觉到你的心意,对你的叨扰我很抱歉,我们以后不再是朋友,商务也不会再有合作,也请你不要再去打扰小西了。
青年一贯温和的俊脸此时覆满了寒霜,眼中神色冰冷刺骨:不管是表达喜欢还是歉意,你都不配。
话音刚落,他就立刻起身大步走到门边,脚步飞快,像是半点都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和有的人同处一室。
林瑜刚刚一直沉默的路闻风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声音很低,像在压抑着什么痛苦似的,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林瑜没有回头,但放在门把上的手却停住了,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小西,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也别说我们今天见面的事。
为什么?林瑜下意识地皱眉。
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事是一定要向林渐西道歉的,否则两人迟早有一天要生出隔阂。
因为他没有主动告诉你这件事。
路闻风靠在墙边,胃部的剧痛让他冷汗涔涔,但面上却半点不显:他不说,肯定不是因为我,那想必就是因为你了。
闻言,林瑜的身子狠狠一震,瞬间僵立在原地几乎血液倒流。
他怕你像现在这样觉得愧疚,怕你难过,怕你睡不好觉。他真的很珍惜好不容易找到的家人,尤其是你。
他真的很在乎你,也一定不会怪你。
啪嗒
林瑜的眼泪,猝不及防夺眶而出,砸在地上晕出了水花。
他在乎我,我当然知道。
他不会怪我,我也知道,可是我自己会怪我自己。
至于我,路闻风嘴角弯了弯,忍着胃痛继续开口道:我已经伤害小西太多,就连出现在他面前,都觉得自己无耻,所以现在,我只想他快乐。
既然他不希望你知道,那么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我知道了。林瑜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然后拉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回到家之后,林家的造型团队正好送过来这个季度的高定,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挂了好几排,而且各种样式的都有。
哥你回来得正好,快来试试这套西装,说是兄弟装,张伯说如果不合适还得送回去改的。林渐西笑眯眯地凑了过来。
他自己身上已经穿好了,蓝灰色的布料和腕间袖扣恰好映衬,显得整体造型十分高级,合体的剪裁衬托出修长挺拔的身形,整个人好像会发光一样地好看。
呃好、好的。林瑜点点头应下,转过身之后,眉头便轻轻蹙起,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所谓兄弟装,其实就是在细节的地方做一些微小的调整,整体的版型和颜色都是一样的。所以当两个人都换好衣服站在镜子前时,身高相仿,体型又相近,衬得那两张俊美的脸又多了几分相似。
于是林渐西忍不住笑起来:哥,我们都穿一样的衣服,看着还挺像的嘛。
不像!林瑜浑身激灵了一下,想也不想就一口反驳,反应出奇的大。
小西你看,我的眼睛比较长,有时候看着就会有点凶,你的眼睛就比较圆,而且更大,看起来很可爱。
顿了顿,他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嚷嚷起来:然后你的鼻子,鼻尖有点向上翘,这个弧度特别少见,但我就是很常见的高鼻子啦。
还有还有,我们的嘴巴也很不一样。你的就像花瓣一样,唇角最后是上翘的,但我的是平的林瑜指着镜子里面的两个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像在玩找不同的游戏。
哥,再说下去,我们俩都快成不是一个物种了。
啧,不过随口一说,怎么还认认真真研究起来了?
林渐西忍不住逗他,眉毛一挑故作不悦:怎么,跟我长得像,你不开心啊?
当然不是!林瑜连忙否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是、就是觉得
他先是嗫嚅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神微动,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忽然很认真地、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我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帅气,最好看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和谁都不像。
见状,林渐西不禁轻轻嘶了一声,忽然不说话了。
他唇瓣微抿,就这么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眼神若有所思地来回转。
怎、怎么了?林瑜被他盯得一阵心虚,干笑两声道:干嘛突然这么看着我。
哥,昨天我经过路闻风的那家烘焙坊,看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是你吧?
冷不丁的一句发问,让林瑜顿时眼皮一跳,下意识地避开了自家弟弟的目光。
看这个心虚的反应,林渐西马上了然: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用的是完全肯定的口吻。
这话一出,不啻于一声惊雷,把林瑜惊得立刻抬眸,在对上眼前青年澄澈眸子的那一刻,眼眶瞬间就湿了。
小西,对不起。
道歉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连语气都是哽咽的,看得出来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
林渐西心里一软,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不,我其实是有错的,真的。林瑜深吸了一口气,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小西,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往旁边走了几步,身侧的手也微微攥紧,脸上闪过明显的羞愧之色。
去福利院那次,我曾经告诉过你,我常常不开心,可到后来我才发现,这其实也是因为我很少真正去体察别人心情的缘故。
青年叹息一声,带着明显的自责,眼底一片晦暗。
我和路闻风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常常帮我的忙,有时候我也会帮他的忙,互送礼物也是常事,我以为那就是两清了,没考虑其实彼此的付出并不对等,更没有及时拒绝他,最后反而害你这么难过。
林渐西这时候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完全没料到林瑜还能想到这一层,甚至愿意去面对自己做得不够完善的部分。
于是他嘴角一弯,很客观地说:但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我没办法从中作出评判,但你如果因为这个对我感到抱歉,确实没必要。
你想想,其实你就算直接拒绝了他,难道他就能立刻放下心里的喜欢,不再找我了吗?
呃林瑜一下子愣住了,居然觉得这逻辑无法反驳。
再想想,要是你中途被他打动了,岂不是更要倒霉了?林渐西眨眨眼,握住青年温热的手,眼底的神色没有怨怼,只有宽容和理解。
哥,是他三心二意,错的人是他,我们两个明明都是受害者,怎么还要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呢?
好像很有道理。
林瑜眼睛一热,晕乎乎地点点头,然后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又被弟弟给安慰了。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明明受委屈的是小西,到最后反而是自己没出息地掉眼泪。
明明我才是哥哥呀!
林瑜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为了防止历史再次重演,居然伸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下,那清脆的巴掌声听着都疼。
林渐西目瞪口呆:你打自己干什么?
他正想伸手去拦,却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青年用力拉进了怀里,整个身子都被牢牢环住,后背还有一只温暖的手在不断轻轻抚摸。
林渐西本来想挣扎,但是这个手法莫名有点专业,很轻柔很舒服,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猫,瞬间软下身体不想动了。
两个人紧紧地相贴,感受着彼此心脏的跳动,忽然就觉得平静又温暖。
小西,你要记得一件事。林瑜柔软的话在耳边响起,像是什么安眠曲一样,你真的特别好,大家都很喜欢你。
你再夸我尾巴就上天了。林渐西懒洋洋地把头埋在哥哥颈窝,轻轻哼了一声。
我说真的,所以如果你觉得追你的人里面有合适的,就把握机会不要犹豫。
这话题怎么到这儿来了?
林渐西纳闷:前几天你不是说我还小,让我别着急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