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上了年纪,渐渐不爱操心,事情能不理就不理,有赵曦这样善于解决问题处理问题的儿子在,倒是省了当爹的不少事,唯一的烦恼便是这善于解决问题处理问题的儿子,野心未免太大了些,手伸得太长了些……
可是真的要正安帝下定决心剪除这个野心太大能力太强的儿子的羽翼的话,他又下不了手。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唯一的孩子,是唯一生得像他的儿子,这个孩子的出生,曾带给他多少开心……
也许是年纪渐渐大了,正安帝的心越来越软了,也越来越经常地忆起往事,忆起与玉栀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却再也回不去了。
正安帝怔怔坐在宽大无边的御榻上,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醒转,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少女玉栀清脆的笑声。
可是他知道,这场梦已经醒了,十几年过去了,玉栀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而他,也只能在梦中回到过去了。
赵曦进入崇平殿大殿的时候,正安帝依旧有些怅惘。
看着高挑俊雅的赵曦躬身行礼,正安帝的心蓦地柔软起来,温声道:“阿曦,今夜飞云殿湖中暖阁之事,是否是你策划?”
赵曦凝神想了想,平静道:“禀父皇,不是儿臣策划。”
正安帝看向赵曦:“你看着朕的眼睛!”
赵曦眼神平静看向正安帝。
月亮湖中暖阁之事,的确不是他的策划,虽然他在永昌县主身旁安排的有人,而且也的确起到该起的作用,但是整个事件并不是他策划的。
他有一个专门的暗探机构,而且通过这个机构在很多达官贵人身边都安排有暗探,但这不代表他闲到无事生非去招惹永昌县主。
除非永昌县主自己先起了坏心思。
看着赵曦黑白分明的清澈凤眼,正安帝都快要相信赵曦是世界上最纯洁的人了。
可是他的确知道,赵曦已非当年的赵曦,赵曦的势力已经渐渐强大起来。
正安帝哼了一声,道:“就算不是你策划的,也一定和你有关!”
赵曦默不作声。
他不爱说谎话,如果被人戳穿指出真相,也顶多是默然罢了,绝不开口否认。
正安帝叹了口气:“德雅长公主说永昌想要嫁给你做平亲王妃!”
赵曦淡淡道:“她已经和二哥有了肌肤之亲。”
正安帝:“……什么肌肤之亲?你明知道赵昀只是为了救人——”
赵曦抬眼看向正安帝,凤眼如淬火一般,亮得吓人:“是么?既如此,父皇,我母亲当年为何被幽闭在嵩山行宫?”
他的母亲玉氏当年被景皇后和傅淑妃陷害,在嵩山行宫被人推落水中,一位随侍正安帝的文官救了她,结果玉氏却被正安帝以行为不检的罪名幽闭在嵩山行宫,一直到死。
正安帝脸色苍白坐在那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似没有了。
徐昭仪赤着脚下了御床,蹑手蹑脚走到帘幕后面,静静倾听着。
赵曦并没有准备放过正安帝,他冷笑了一声,声音似淬了冰的毒液:“我母亲有什么错?她不过是被人推下水,又被人救了罢了!你是她最爱最信任的男人,你是怎么做的?为了景氏和傅氏的支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依旧把我母亲幽闭在嵩山行宫!”
“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母亲唯一的指望,却依旧听蔡氏的话,把我从我母亲手中夺过来,交给蔡贵妃抚养,令我母亲抑郁而亡!你明明知道蔡贵妃虐待我、赵旭欺负我,你却更宠爱蔡贵妃,更疼爱赵旭!”
“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我母亲一直陪着你,她虽然出身卑贱,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我才是你真正的嫡子!可你为了登上帝位,为了景氏和傅氏的支持,你抛弃了我们!你这样的人,不配做丈夫,不配做父亲!”
说罢,赵曦转身而去。
正安帝怔怔看着赵曦的背影,早已泪流满面。
他美化了记忆,让所有当事人消音,还以为自己是完美的皇帝,完美的丈夫,完美的父亲,而赵曦却打破了他营造了多年的假象。
徐昭仪整个人在颤抖。
这个后宫,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掩盖了多少肮脏……
她木然走回御床躺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
待赵曦从宫里回来,天已经大亮了。
他疲惫地回到卧室,发现蜀葵睡得正香,脸色白里透红,肌肤润泽,瞧着精神很好,这才放下心来——无论怎么说,他不要重蹈正安帝的覆辙,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赵曦坐在床边,看了蜀葵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浴间洗漱。
洗漱罢,他掀开锦被,侧着身子,脸贴在蜀葵颈背部,右臂环过去,右手放到了蜀葵的腹部,闻着蜀葵的味道,很快便睡着了。
赵曦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蜀葵正坐在锦榻上看秀明抄来的宰相胡思归关于辽州冬季灾荒问题的奏章,听到拔步床那边的动静,忙放下奏章走了过去。
她掀开锦帐一看,发现赵曦呆呆坐在床上,长长的黑发顺滑地披散了下去,眼皮微肿,凤眼带着一丝迷茫,显见还没有醒透。
蜀葵不由一笑,拿起放在床前小几上的暖壶,给赵曦倒了一盏温开水,扶着赵曦一口口喝了。
赵曦这才清醒了些,默默起身进了浴间洗漱。
蜀葵知道赵曦爱洗澡,便拿了一套洁净中衣送了过去,然后自己继续坐在锦榻上看那道奏折。
辽州位于大宋与辽国、高丽三国的边境,位置十分重要,一向被赵旭的外家景氏控制,如今灾荒严重,对赵曦来说,倒是一个可乘之机……
她越想越兴奋,便拿着奏章周到浴间外面,道:“阿曦,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赵曦在浴间内答应了一声。
蜀葵还怕赵曦听不到她的话,便推开浴间的门,探头进去,一脸兴奋道:“阿曦,辽州发生很严重的灾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