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们还未走出多远,崔晓君便惊叫了一声。
然后便是折返,秀树和知书在两旁的盆栽里仔细翻看,直到一无所获后重回清水洞。
那时她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看来却是再也清楚不过。
秀树本是皇后的贴身宫女,竟然将翁主的耳环先藏匿又丢弃,想来是配合皇后在向妃面前做了一出戏,目的便是嫁祸柳贵妃。
她正是因为瞧得清楚,后来从李大衡的几句话中揣测出了真相,才不想卷入其中。只是,为了她们的争风吃醋而连累下面的宫人无辜受罪,实在有些过分了,所以才不得已想化解了此番风波。
但如此一来,她便破坏了皇后特地为柳贵妃设下的局,也算得罪了她,更何况,皇后本就不待见明镜局,就算以后自己进了明镜局,怕也是前途未卜。
更何况,今日虽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了宫中的勾心斗角,但也已经算得上惊心动魄。柳贵妃也算对自己有举荐之恩,就算自己无攀附之心,却也挡不住她的收服之意,而且,宫中人人居心叵测,有谁会信她的清白,以后怕是会少不了面对这些尔虞我诈了。
她一声叹息,皱紧了眉头,纵然再犹豫,到最后还是领旨谢恩,既是宫人,去留早已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
“苏姐姐?”
一个男子声音乍得在耳边响起,有些耳熟,却还是将她惊了一跳。
苏蔷跳开一步,侧头一瞧,见来人竟然是全和,不由得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你可吓死我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就没走远,只是在外面等着苏姐姐,可迟迟不见姐姐出来,就进来了。”全和有些歉疚地笑了笑,“没想到竟吓到了姐姐。”
她有些惊讶:“等我做什么?”
“自然是来谢谢姐姐的,若非今日苏姐姐特地在皇后娘娘面前提起了我,司苑局哪里轮到我来立功,”一脸诚恳地,全和感激道,“我入宫已数年,若非若非姐姐有心,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头,此番大恩大德自然是要谢的。”
见他说着就要下跪,苏蔷忙将他扶住,却也免不了惊讶。
她的确是有意在皇后面前提起了他,但却不想全和平日里看起来办事迟缓却也心思剔透,不仅在皇后面前表现得滴水不漏,甚至还猜透了她的一番好意。
苏蔷笑道:“全公公客气了,那日若非你扶了我一把,怕是我此时也没的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况且,司苑局里我只识得公公,一时之间也只能道出公公的名讳来。至于能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那是公公自个儿的本事。”
苏蔷所言句句真心,自从得知自己险些摔倒时往尚衣局所送的衣裳是翁主的舞衣之后,她便更是感激全和当时的顺手一扶,否则自个儿摔一跤倒是无妨,可万一弄坏了衣裳,莫说自己罪责难逃,恐怕还会牵连织宁她们。
“苏姐姐这么说,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全和憨憨一笑,道,“方才听她们说姐姐其实进宫不过两三个月,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荣升女史,实在非常人所能,可喜可贺。”
苏蔷心思一动,问道:“全公公入宫时间长,可听说过明镜局的一些事情,比如如何才能晋升女史?”
全和略一沉吟,答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明镜局的宫人配置都是最多,不过都是宫女,没有内侍。司镜典镜掌镜各有一位,没品阶的普通宫女大约有二十人,能在明镜局熬过两三年被提拔为采女的也不过四五人,至于女史便更少了,除了苏姐姐之外也只有四人,其中一位是年纪稍长已在明镜局二十多年的老人儿,一位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肖侯府家的千金。另外姓梁的那位听说颇有些本事,立了几次大功,是从宫女一路提拔上来的,但也用了两年时光。至于最后一位,姐姐是见过的,就是李大衡李大人,她也是明镜局武功最高的。”
没想到全和如此聪明,尽拣着她关心的事情说,苏蔷暗抽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倒是我这个女史来得最莫名其妙了。”
“苏姐姐也切莫太过担心,”全和明白她的意思,温声劝慰道,“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姐姐心思玲珑,前途定然一片光明。”
虽说只是抚慰之言,但她此时却听得舒坦,笑着道:“平日里也不见得你这么会说话呢。”
全和却神色诚恳,道:“那是因为从未遇到像苏姐姐这般善心的人,盆景园中被我扶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听到的怨怼之言远多于感激之语,有谁会将我们这些做内侍的一时顺手当成善意。如姐姐这般记挂在心上的就更少了。”
第34章 明镜高悬(六)分歧
午后的百花苑, 却似是刚初醒一般,人影渐多,终是恢复了往时的气息,但大多宫人也只是路过, 脚步匆忙。
粉白色的桃花在枝头簇拥成团,远远望去似是一片片俏丽的云晕染上了胭脂,将石砌的桃花岭掩映其中, 恍得亭子下的一双人若隐若现。
“一大早殿下就拉着我去东宫议事, 怎地差事结束了也不放我回去,偏要来百花苑?”径自将茶水倒了一杯, 云宣伸手抚过茶盏上的袅袅热气,抬眼看着长身而立面向桃林的洛长念, “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洛长念没有回答, 却轻声道:“你过来。”
云宣被他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皱着眉闷声道:“殿下莫不是与桃花仙子说话吧?”
洛长念回了头, 斜了他一眼:“你过来看那人是谁。”
云宣利落站起, 与洛长念并肩而立, 透过桃花锦簇, 恰好能看到下面有个小宫女低着头朝东面而去。
她走得很慢, 似是若有所思。
纵然隔得有些远, 甚是看不清她的面容, 但云宣还是认出了她:“苏姑娘?”
洛长念看了他一眼,眸底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竟能一眼便认出了她。
毕竟, 若非方才被已经程斌提醒,得知她已向东门而去,他是瞧不出那个宫女就是她的。
“没错。”洛长念平静开口,“方才斌子来报,说她已经被调入明镜局了,是柳贵妃举荐,皇后特许。”
云宣剑眉微蹙,在瞬间的惊叹之后却是忧心不已:“所以,那个找到耳环的宫女是她。”
“她非池中物,早晚会有这一日。”虽然人已走远,但洛长念的目光仍停留在桃花之上,顿了一顿似无意般道,“我听说你曾与她见过几次,现在不该替她高兴吗?”
有些不可思议地,云宣惊讶地看着他,但只片刻后,却似是已经明白了什么,恍悟道:“难道殿下并非是忘了她们,而是有意要将她们留在宫中加以磨练?”
洛长念叹声道:“将她们调入王府之事我的确是有心无力,你该明白。倘若我刚被父皇准许出宫建府就向宫里要人,实在有些不妥。更何况,你应该也知道,她们还未入宫便被向妃留意,所以一进宫便被她安排到了浣衣局。”
云宣的语气虽敬重却显然冷淡了几分:“既然殿下有意关注她们的行踪,便应该知道她们处境艰难,却一直袖手旁观,看来,殿下是有心要将她们卷入这场漩涡之中了。”
“我知道你在沙场征战多年,最看重的是人情义气,八成是对我以怨报德的做法不齿的。”洛长念却不以为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但你也该瞧得出来,其他几人也就罢了,苏姑娘心思精妙,若在宫中碌碌无为孤独到老才是可惜了。”
云宣却不以为然:“殿下若认为这是为她好,可问过她是否情愿,又可曾考虑过她的安危?”
洛长念的手微微一顿,神色虽不变,却仿若已经冷上了一层冰霜:“你这是怎么了?为成大业,难道有何不可吗?”
云宣几不可察地微皱了眉,沉默不言,眸底却显然涌动着失望。
两人相对而视,虽相近咫尺,却仿若隔着一重天地。
片刻后,云宣抱拳致歉:“末将一时冲动,还望殿下勿怪。”
洛长念沉默半晌,颇有深意地看着他道:“今日此行此言,不太像你。”
声音铿锵有力,云宣道:“过几日便是母亲生忌,末将心中惦记母亲,一时想到她们也是如母亲年轻时的大好年华,却偏要在这深宫之中虚度岁月,心中伤感,所以一时失言,还望殿下责罚。”
“好了,你我相识多年,我怎会不知你的性情?”洛长念虚扶了他一把,语气软了几分,“世人皆知云大将军热血方刚铁骨铮铮,但我还知道你虽在战场上杀敌如麻,平日里却最是重情重义。我早就说过,既待你如兄如弟,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
云宣放下手,道:“多谢殿下,但也正是如此,她们救过殿下,便也如同救过我,所以……”
“我明白。但好在你现在也是轻衣司都统,可在宫中来去自如,想护一个人能有多难?”洛长念微一颔首,道,“再说,苏姑娘玲珑八面,自会在宫中如鱼得水一帆风顺的。明镜局是个好去处,最是合适她不过。”
“殿下既已决定,我自是不会再多言。”似是无意再探讨此事,云宣转了话题道,“殿下晨时便过来,可与此事有关?”
洛长念点点头,道:“我听说今晨皇后带着翁主来百花苑练舞,偏巧父皇也准备与太皇太后来此赏花,心想今日的百花苑应该会很是热闹,所以找你过来瞧瞧,但现在看来,皇后的一番苦心却是被柳贵妃给截住了。”
云宣恍悟:“皇后想将翁主献给皇上?太子可知道此事?”
“皇兄向来嫌恶这些勾心斗角,从今日东宫的情形看来他也是一无所知。”洛长念短叹一声,回过身去,撩起衣袂坐到石案前,“皇后虽是嫡母,却终究不是皇兄亲母,一心挂念的也不过是她自己的后位,恐怕到头来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成为皇兄的拖累。”
“翁主丢了耳环,可大可小,但皇后却将此事闹得举宫皆知,想来是有意借机打压柳贵妃,顺便引来皇上留意。”云宣也坐了回去,拿起案上的茶盏,道,“皇后行事如此鲁莽,的确少了母仪天下的风范,再如此下去,不等柳贵妃出手,她便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势必会波及到太子殿下。”
“二皇兄最近动作很多,有柳贵妃在后宫为他推波助澜,自然得意。”洛长念忧心道,“向来前.庭后宫都是休戚相关的,我们不得不提早做些打算。”
他沉默片刻,谅解道:“太子心慈仁厚,这些明枪暗箭也都只能殿下帮着挡下,的确应该思量周全。”
“我与皇兄虽非一母所出,但他却护我长大,这些都是应该的,还好我身边还有你与云炜帮衬……”似想起了什么,洛长念突然问道,“我听说,你与云炜依然是势如水火?”
云宣没有回答,但已用沉默给出了答案。
洛长念早知如此,劝道:“他是世家公子,自小便孤傲些,但既然云炜是云大人的独子,也便是你的义兄,你们如此僵持,想必云大人也是心寒,何必定要如此?”
云宣云淡风轻地道:“他血统高贵,看不起我的出身,始终认为我救了义父是因为要攀附他们云家,所以无论我对他如何真心,也都是徒劳而已。但殿下放心,无论如何,我与他都一心追随殿下匡扶太子,不会因私心而误了大事。”
洛长念无奈道:“看来我是无力帮你们冰释前嫌了,我们几人当中,劝人最拿手的,应该便是羽明,连他都对你们俩的关系三缄其口,我也就不自不量力了。”
“说起羽明……”气氛已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云宣笑了笑,道,“那家伙也该从岳州回来了吧。”
心照不宣地,洛长念也微然笑道:“应该到日子了。”
云宣钦慕道:“他最是逍遥,整日寄情山水游历江湖,什么时候生了去国怀乡之情就回来一趟,让人好生羡慕。”
“他若是有半点忧国忧民之心,也该正视自己那崔国公世子的身份,”洛长念不无期冀地道,“皇后是他的长姐,倘若他此次回来能留下来助皇兄一臂之力,时时能规劝皇后,也许后宫也能平静许多。”
云宣笑道:“他就是那般闲云野鹤的性子,和太子殿下倒甚是投缘,也算是福泽深厚,畅游山水快意江湖可是许多人可求而不可得的。”
又闲话了几句,眼见时辰不早,他们沿着石阶下了桃花岭,告辞后各自离去。
张庆跟在云宣身边,见他脸色不好,试探着小声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和殿下吵架了?”
云宣面色不动,不停下也不理他。
张庆跟随他多年,却是将他的脾性习惯摸了个透,即便他不说,从他下来时紧绷的神情里也瞧出了个端倪,便接着道:“将军该不是因为苏姑娘的事与殿下起了争执吧?”
云宣瞪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张庆有些迟疑着道:“将军莫怪属下多嘴,将军在睿王殿下面前向来谨言慎行,很少会与殿下有分歧,就算有,也不会当面提起,此次怕是关心则乱吧。”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云宣只道:“既知多嘴,就少开口。”
张庆讪讪,却仍道:“属下只是觉得将军待那位苏姑娘有些不同,宫中人多嘴杂,若是长久以往,怕是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沉默良久,云宣只淡然道:“我只是瞧着她的心性与母亲有些相似,都是缜密沉稳,所以才……”
话说了一半,他却停了下来,唯留一丝不着痕迹的叹息。
第35章 明镜高悬(七)破绽
苏蔷回去时, 百花苑的消息显然已经传至浣衣局,连石袖都已经等在了北六院。
见她回来,织宁扔下手中的衣裳便跑了过去,也顾不得擦干手, 拉着她先笑着绕了两圈:“阿蔷要去明镜局了,阿蔷要去明镜局了!”
“好了好了,闹得整个浣衣局都知道了。”见她兴奋的样子, 似是天上掉了馅饼砸进她自个儿嘴里一般, 一路思量利弊的苏蔷才渐渐觉着其中的欢喜,浅笑嫣然, 道,“让人听见多不好。”
石袖迎着过来, 笑着恭贺道:“有什么不好, 你如今可是我们浣衣局的骄傲呢。”
阿岭也笑着凑了过来:“就是就是, 都说浣衣局是个无尽深渊, 进来了就别想着活着出去, 但谁能想到阿蔷她刚来就又立了功, 竟然一下子被皇后娘娘提拔到明镜局做女史,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人家是有靠山的人, 自然与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同, ”将手中的衣裳搭在晾衣杆上, 许诺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哼了一声,“照顾个人就能调出琉璃, 送个衣裳就被派到了明镜局,这样的好运气可是咱们能企及的?”
织宁皱了眉,不满道:“你阴阳怪气地嘟囔什么呢,刚才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吗。”
“那是你们说,我可没那么傻。”许诺撸着袖子,愤然回身,看向苏蔷,“你自己说,为何说好了共甘共苦,可到最后你却顾不得我们,自个儿要去明镜局?”
“无理取闹,这是皇后懿旨,阿蔷她如何能拒绝?”织宁毫不迟疑地反驳道,“再说,就没听说过调职还能拖家带口的,你也不是个糊涂人,大家都还是姐妹,可别再说些糊涂话,没得坏了感情。”
许诺虽然心中有气,但毕竟有石袖在,也不敢太过分,便不再多言,直接擦过她们进了屋。
“别理她,总是扫兴。”织宁拉着苏蔷,兴致昂扬地问道,“你快告诉我,是怎么帮皇后娘娘找到耳环的?皇后娘娘长什么样子?听说柳贵妃也在对不对,她是不是特别美?还有……”
“行了,阿蔷昨天值夜,今天又忙了几个时辰,想来是困得不行了,还是先回去睡会儿吧。”石袖拦下织宁的喋喋不休,又对苏蔷笑道,“今日你便不用当值了,好好与她们说说话,再过两日等调令下了,以后再见一面可不容易了呢。”
苏蔷屈膝道谢:“多谢姑姑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