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尚未开口回答,他便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神色蓦地一变,不可思议地问道:“方才姑娘问小生那个问题,难道是在怀疑时小生害死了颖妹吗?”
“公子多虑了,我怎会怀疑你呢。”她慌忙解释,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怀疑第一个发现刘颖姑娘尸体的何大勇。”
刘知远又是一惊,摇头否认道:“怎会是何兄?断不可能,毕竟他是与小生一同过来的,而且还是小生亲自请他来的。”
“可他翻墙之后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为公子打开院门,不是吗?说不定他进去的时候刘姑娘还活着,是他趁着公子还未进来时想对她无礼,在遭到她的反抗后才动了手呢?”她坚持道,“关心则乱,公子当时心系刘姑娘,或许有些细节公子也未曾发觉,所以我才来向公子问清楚,毕竟若他是真正杀害刘姑娘的凶手,公子也不会容他逍遥法外吧。”
前面的话半真半假,但这段推测却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因为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凶手是如何在杀了刘颖后还能不翻墙逃跑的。
但这样却又不太切合实际,因为何大勇应该也知道她家的院子里住着一个至少看起来身强体健的男子,而大门外还等着一个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却为了刘颖很可能与他拼命的人,这种情形对外强中干的他来说太过冒险,一直以来只敢呈口舌之快的他应该不至于为了得到刘颖而激情杀人。
而且,这也无法解释她的颈部为何会有两道勒痕。
刘知远的眸子里又掠过一丝悲痛:“这是自然,不过若害了颖妹的人是他,那小生岂不是也是帮凶吗?毕竟他是小生请来帮忙的。”
昨夜大风,他担心刘颖家的屋顶又会被掀开,所以一大早便起来去找何大勇帮忙,顺便给刘正带了几个包子,毕竟刘木匠不在家,他的吃食便是个问题。
当时何大勇还未起起床,他便自己先行去了刘正家。但那时刘正虽然在家,可包子是凉的,而他家厨房又没有干柴了,于是他便让刘正去绿水河边捡些干柴来烧,而他自己如约地在他家等何大勇过来。
可何大勇刚到,他们便听到刘颖家传来了一声惊叫,而且他们十分肯定那便是刘颖的声音。
后来的事情便与何大勇在小北山所说的差不多了。
“何兄说那人一直都在院子里站着,我进去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他应该没有机会去杀颖妹吧?”他言罢,有些迟疑地道,“除非何兄在撒谎,他进去的时候那人根本不在院子里。”
若他不在院子里,何大勇应该会直接去刘颖素日里住着的堂屋找她,那时他应该会发现住在堂屋的人并不是刘颖,又怎会还有心思去西屋杀人。
但倘若何大勇没有说谎,那她之前有关他是凶手的推论便又不成立了。
若何大勇也不是凶手,那便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撒谎。
她将目光投向在他们说话期间一直动也不动的刘正,对他道:“方才公子说,刘正在刘姑娘出事前后在绿水河边,我想问一问他是否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但他似乎十分怕我,不知公子能否帮帮忙?”
“这……”虽面露难色,但他在迟疑片刻后还是道,“好吧,小生去试一试。”
他走了过去,在蹲下身子后先轻轻地拍了拍刘正的肩膀,然后低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刘正极不情愿地将头从膝盖中抬了起来,抿着唇怯生生地站了起来。
许是蹲的时间太长了,他站起来的时候腿因发麻而险些跌了一跤,刘知远伸手去扶他,但手刚碰到他的胳膊,他便猛然躲开,身子一歪后堪堪地摔在了地上,却仍是躲着他。
刘知远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也不敢再去扶他,只好站在一旁等着他自己爬起来。
苏蔷看在眼中,不由觉得奇怪。
她记得刘正平日里不畏惧的人除了于伯便是刘知远,可今日是怎么了?
“小正儿,你在河边可见过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吗?”
在离她十步之外的地方便停下的刘正垂首看地,双手捏着衣角,摇了摇头。
见她已经得到了答案,刘知远正要开口让他回去,却又听她突然柔声问道:“那你有听见刘颖姐姐的那一声惊叫吗?”
绿水河离这里并不远,若他就在附近捡干柴,听见她的惊叫声也不算奇怪。
正在捏衣角的手顿了顿,刘正迟疑了片刻,才又摇了摇头。
“他总是沿河往南去拾柴,应该是听不见的。”刘知远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地对她道,“小正儿胆子很小,苏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再问他这样的问题了。”
“公子所言极是,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没有向前一步,却蹲下了身子,看着他问道,“小正儿,我听说你爹不在家时你一个人是不会在家的,那知远哥哥来给你送包子时,你为何会在家呢?”
虽然刘正的眸子试图在逃避她的目光,但苏蔷看得清楚,他的神色有些慌乱。
“他是饿了,所以才不得不回来的。”刘知远替他解释了一句,然后也问他道,“对不对?”
十分迟缓地,刘正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去拾柴时还抱着你知远哥哥给你带来的包子,”她也不再继续追问,看样子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站起身来后对刘知远微然一笑,“公子待小正儿真真是好,连他的饮食都要记挂在心上。”
刘知远勉强谦和一笑:“都是邻里乡亲,这是小生应该做的,不知苏姑娘可有什么发现吗?”
“并没有。”她叹了一口气,沮丧道,“也许是于伯诊断有误吧,我思来想去,似乎也还是只有他才能有伤害刘姑娘的机会。”
刘知远对她的话略显意外,但语气似乎松缓了些:“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姑娘为了颖妹能死而瞑目而劳心劳力。”
“公子不必客气,我与刘姑娘虽不算熟识,但也是有缘,只是没想到她救人性命,却反被所救之人杀害,农夫与蛇东郭救狼也不过如此吧。”她喟然长叹了一声,问道,“对了,不知公子可知那人姓谁名谁,有何来历吗?”
“这些小生也不甚清楚,颖妹只说他自称无名无姓无家,”言及此,他的眸子难掩失落,“这世间没有家的应该大有人在,但怎会有人无名无姓?大抵是颖妹不愿让小生知道,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第131章 萍水相逢(十五)刘母
与要守着刘颖尸体的刘知远告别后, 她回到于伯家中带了些滋补的草药,经一路打听后摸索着找到了刘知远家。
“这是于伯为伯父准备的草药,对伯父的病大有裨益,但刘公子这两日又回不得家, 所以我便做主自己送来了。”她随意寻了个借口后,看似随口问道,“伯母, 我听说刘正也在这里, 怎么不见他?”
“刘正那孩子很是怕生,知远虽然将他留在了这里, 但他前脚刚走;刘正便也跑了出去。唉,我是撵不上他, 我家老头子最近身子也不好, 都病了好几日, 也是出不得门, 所以也只能由着他跑出去了。”接过药后道了谢, 面容愁苦的刘母虽不认得她, 但听说她是于伯的亲戚后语气已然尽力热情, “姑娘若是要找他, 可以去小北山瞧瞧, 那孩子以前喜欢在绿水河边一个人玩儿, 可自从他娘死后便经常去小北山了。”
那时她正在院子里拿着蒲扇对着架在火炉上的药罐扇风,虽然可以坐在矮凳上,但她似乎腰不太好, 所以总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揉腰。
听说刘父因为刘颖当众指责他借钱不还害了她的父母而气得生了一场重病,这些草药自然是为他熬制的。
见刘母说完便有送客的打算,她便抬手掩着嘴干咳了一声,主动开口问道:“我突然喉口有些干涩,不知能否冒昧地向伯母讨杯茶水喝?”
刘母忙将手中的蒲扇放在矮凳上,道:“当然当然,姑娘稍等啊。”
看她转身进了屋子,苏蔷便拿起蒲扇坐在矮凳上给火炉扇风,也算是答谢她的一茶之恩。
当然,这也是她的一种手段。
刘母出来后见她主动揽下了自己的活,受宠若惊地想要讨回去,但见她态度坚持,只好作罢,又找了把矮凳坐在了一旁。
苏蔷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在刘母与她逐渐熟络后慢慢地将话端引到了刘知远身上。
子女似乎是最能勾起父母兴致的话题,尤其是一个能让自己一提及便心生骄傲的子女。
她钦慕地道:“刘公子才学好,心地也善良,伯母真是教子有方。”
“才学好,心地善良,这话倒是不假,咱们村子里没几个识字的,为了让他能有个好前程,我与我家老头子省吃俭用了大半辈子,就为了将他送到镇子里的学堂去读几年书。”刘母虽然因她的恭维生了几分欢喜,但又接着叹了一声,“只可惜,直到现在都没个功名,他甚至连乡试都不愿意去……”
虽然听说过刘知远不去乡试是因为舍不得刘颖,但她还是佯作一无所知地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刘母欲言又止,终是然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果然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小蹄……唉,算了,人都死了,不说了。”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表示理解地道:“我之前还听说刘公子在准备赶考,但如今刘姑娘突然死于非命,刘公子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只怕一时之间难以恢复如常……”
“赶考?”虽然她只是顺口一提,但刘母却似乎十分意外,“赶什么考?我怎么没有听他提起过?”
苏蔷也是困惑,哪有儿子要去赶考而母亲却不知情的道理?
她沉吟片刻,决定将此事打听清楚:“之前刘公子不经常去刘姑娘家中,他说自己是在准备赶考的事,所以忙得脱不开身,难道伯母不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刘母似乎明白了,叹了一声道,“这个孩子,自从与那个刘颖迷昏了头后什么陋习都学会了,他哪是因为要赶考才不去她家,而是因为他怀疑她和那个野男人有私情,所以才怄气不去的!”
虽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若是如此
,那刘知远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当时的确未曾察觉他是在撒谎。
但许是早已积压在内心深处多年的怨气无处发泄,许是刘颖已经死了所以她再无顾忌,方才还不愿提起刘颖的刘母此时被打开了话匣子,向她抱怨道:“当初我家知远一心向学,从不精力浪费在男女之情上,真的是既有抱负又有孝心。可那个小妮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隔三差五地便来勾搭他,简直厚颜无耻水性杨花,以至于他最后不拿书也不应试,成日里只知道和她厮混在一起,全然忘了我与他爹将他养育成人有多么辛苦!唉,那个傻小子,哪里知道那小妮子根本是在戏耍他,目的不过是想报复当年我家没借钱给他爹娘治病而已!”
风月之中的男欢女爱大多是你情我愿的,哪有一个清白无辜另一个又万恶不赦的道理,将所有的偏见都强加在一人身上,自然是因为对一个爱之深却对另一个又恨之切罢了。
苏蔷虽心中对刘颖打抱不平,但也知一个母亲天性便是偏爱自己子女的,所以也不与她计较,只默然听着,直到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
“借钱?”她疑惑,“不是还钱吗?”
“若是当初我和老头子做出那种忘恩负义出尔反尔事,就叫我老婆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提起此事,刘母气得脸色通红,险些要跳将起来,“那个小妮子,纯属造谣!当初她父母病重,可那笔钱我们攒了许多年,是留着给知远去学堂交的束脩,若给了她,那我家知远的前途可就没了!”
所以刘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那样说,的确是为了报复他们当初的见死不救吗?
他们并没有做出欠钱不还的事情,但却只是否认,并没有将实情说出来,怕是担心刘知远知道后会将她父母因病去世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毕竟他是个敏感而多情的人,若是知道心上人的父母亡故与自己的学业有关,恐怕不仅会自责,而且还可能会做出什么自断前途的事情来。
所以身为父母的他们甘愿背着那个不清不楚的骂名,因为他们太清楚自己儿子的为人。
当然,同样了解他的脾性的,还有刘颖。
只不过是一两句话,便不仅败坏了他们的名声,而且还能对他们一家人挑拨离间,可见她的确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子,甚至或许正如刘母所说,从一开始她便是为了报复他们家。
苏蔷突然想,倘若刘知远知道了刘颖一直在骗他呢?
他会怎么面对这件事?他会怎么看待她?他会在愤怒之下动了杀心吗?
本就阴沉的天色愈加暗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大雨恐怕就要来了。
“那个小妮子若是活着,我们家的冤屈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洗清,可如今她死了,老头子的心病只怕是治不好了……”刘母并未注意到她突然之间的沉默,继续絮叨道,“但她死了也好,死了我家知远就从此自由了。想他当初为了她做过那么多傻事,都还从屋顶摔下来过,若以后还一直被她缠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送了命呢……”
苏蔷的眸光恰好从她家的屋顶掠过,蓦地顿了一顿。
“伯母,刘公子从屋顶上摔下的那次,可伤得严重吗?”趁着刘母喘息的功夫,她关切地问道,“我听说他从此之后便不敢再登高爬远了,可是真的?”
“可不是嘛。”刘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为了让他成才,我和他爹从未让他做过什么粗活,他为了那个小妮子竟去爬那么高,还是大晚上的,结果摔得几天都一瘸一拐的,而且那几日疼得连觉也睡不好,唉,真是造孽……”
苏蔷沉思片刻,又问她道:“伯母还记得那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吗?可是大概在半年前?”
刘母仔细想了想,点点头:“不错,大概就是在半年前,姑娘也听说过吗?唉,真是坏事传千里啊。”
“这也不算得什么坏事,只能说明刘公子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罢了。”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可怕得足以使她坐立不安的念头,她强压着心头的万千情绪,目光灼灼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见刘公子待刘正也是极好的,刘正似乎除了于伯外也喜欢他一人,好似忘年交般,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吗?”
“自然不是。他娘亲还在的时候,刘正那孩子还不至于见人就躲,也是有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的。但自从他娘亲去世后,他便越来越孤僻,胆子也越来越小,应该是太想念他娘亲的缘故,毕竟他娘亲虽然平日里凶悍了些,但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怎样,所以他思念自己的娘亲也是正常的,”刘母颇有些感慨地道,“不过说来也怪,他连他爹都怕,却独独不怕我家知远,想来也是知道他心地善良待人亲厚的。”
第132章 萍水相逢(十六)谎言
小北山, 呼啸了一夜的大风已经平息了它的怒火,若隐若现的是已然压抑了多日而此时眼见便要席卷而来的大雨,刘家庄的大多成年男子都聚在山脚下围着几堆篝火说话,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子时了, 到时这里便会在族长的主持下举行祭天仪式,将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以圣火送入地狱。
不远处,苏蔷默默地站在夜色深处的一棵大树之后, 神情专注地凝视着离她最近的那一堆篝火。
聚在那里的人最多, 也最热闹,何大勇正如众星捧月般被众人围在中间, 虽嗓子沙哑,却仍声音高昂地向兴致盎然的人们不知第几次地描述着自己发现刘颖尸体的过程。
一件凶杀案, 似乎让他这个外来人意外地获得了全村人的瞩目, 所以即便哑了嗓子, 他也乐此不疲, 十分享受这个人人都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刻。
即便是她, 也不得不留意到他。
因为她很想知道, 为什么刘知远要让他去替刘颖帮忙修葺屋顶, 为何他会自称亲耳听到了刘颖的那一声惨叫。
虽然这是最后的疑点, 但自从从刘知远家回来后, 她便一直不曾找到答案。
还在与刘母闲聊的时候, 她便确定刘知远是在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