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傲然凝视她,眼神冷如冰霜,一双深黑无杂质的瞳孔,仿佛冻在了眼眶里,不屑为她转动一下。她迎向他的目光,缓缓道:“京城六大高手中的惊涛书生吴其荣,已被雷损拉拢,成为六分半堂的供奉之一。白公子,俗话说先下手为强。你我联手,前去刺杀他如何?”
苏梦枕不动声色,只看白愁飞,不看她,像是没听见她的提议。果不其然,白愁飞面露迟疑,想了想,断然道:“我没兴趣与你合作。”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大踏步走向大门,推门而出,把其他人扔在跨海飞天堂里。苏夜就近扯来一把椅子坐下,扭头目送他潇洒轩昂的背影,再次笑笑,直接把头扭了回去。
除了“不欢而散”,居然找不到第二个词形容今日的会议。
白愁飞占定了破板门,这一去,将会持续派遣人马,以保地盘不会被六分半堂夺回。直到最后,他也不认为自己错了,反倒很不明白,别人为何见到口边的肉,竟会选择不吃,傻乎乎地拱手相让。
如果他不是这种人,也不至于失败那么多次,更不至于每次失败后,都得换个身份。在他心里,苏梦枕也好,五湖龙王也好,均是他扬名立万的助力。倘若助力变成阻力,他就要做点大家意料之外的事了。
苏夜提出刺杀惊涛书生,一方面是真有此意,一方面是为了试探他。白愁飞暗中联络雷损,希望从六分半堂取得好处,自然不愿去杀雷损重金礼聘来的客卿。他本人不肯干,倒很可能在她去干的时候,向六分半堂暗通消息,趁机设计铲除她。
他人已走了,支持者却还在这里。温柔“唉,唉”地喊了几声,见白愁飞头也不回,拂袖而去,遂把一腔因同情而生的恼怒发泄在苏夜身上,气冲冲地道:“你可真不讲理!”
苏夜诧异道:“我?我不讲理?”
温柔愤然道:“你要是不愿被人说,就别老出去啊!何况你回来之后,都不肯说去了哪里。换了是我,我也看不惯。大白菜又没啥恶意,最多是心直口快,有啥说啥罢了。你们倒好,拿他以前的事刺激他,说完了又不道歉。这下好了,把他气跑了吧!”
苏夜一听就知道,这个世界里的温柔,仍对王小石不假辞色,只把他当成亲密玩伴,初恋对象仍是白愁飞,所以才老大不高兴,不问因果地护着他,觉得人人都在欺负他。
若在平时,她说不定会费心解释几句,但她已没了这种兴趣。她淡然一笑,伸手拍拍她,笑道:“你这就生气啦?还是忍一忍的好,不然以后恐怕有生不完的气呢。”
温柔狐疑道:“你这是啥意思?”
苏夜对她说话,眼睛却看着别人,“我的意思是,我会不停气他,连续气他,像他气你那样……哎呀,我只是开玩笑,不要再气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破板门在一夕之间易主,令京城的江湖人物议论纷纷。他们大多不明内情, 还以为全是白愁飞一人的功劳, 所以在谈天说地的时候, 时常流露出对苏梦枕的艳羡,羡慕他逢凶化吉, 认来这么好的兄弟。
与此同时,六分半堂安静极了,既无动作, 亦无豪言壮语。双方争夺苦水铺与破板门, 算来也有十年以上的时间, 后期由六分半堂占了上风,在那里设立了分堂。如今, 这处宝地居然被金风细雨楼抢走, 着实是件值得一谈的大事。
可惜的是, 越是遇上大事, 雷损就越沉默。无关人等非常不满,又捏造流言, 凭空进行猜测, 都说他老了, 不行了。他没病, 苏梦枕有病;他是前辈, 苏梦枕是晚辈。这么多年以来,他至多和苏梦枕打个平手,不是老了又是什么?
邓苍生、任鬼神两人掌管高山、流水二分堂。他们的死, 同样是一大打击,绝不只是声望受损这么简单。除非雷损及时补充新血,从各地招聘精锐高手,否则仅从明面上看,六分半堂已输了风雨楼一筹。
迄今为止,就算是脑筋最不灵光的人,也会猜想雷损被逼无奈,不得不靠拢朝廷,借助官府之威势,压制蓬勃发展的对手。
蔡京等待多年,终于等到第三方势力进驻开封府,打破多年以来的平衡。他将如何看待雷损,如何利用六分半堂,仍是一个谜团。但他的一举一动,均会牵动江湖人士的心思。
邓、任死后的第十五天,“开阖神君”司空残废身披蓑衣,头戴竹笠,把自己裹成一个刺猬,坐在汴河岸边,手持钓竿,看样子正在垂钓河中的鱼。
他是一条威武高大的大汉,纵然盘膝坐着,也是很大一团,不太像寻常渔翁。但他坐得很端正,钓得很认真,每过一段时间,便有一条傻鱼上钩,被放进他身边的鱼篓。
他心思完全不在鱼上,而在近期发生的事情。
白愁飞似乎不知什么叫“保密”,与外人交流时,偶尔流露怨愤之情,述说在风雨楼的不得志。他一头向雷损暗送秋波,另一头则刻意讨好龙八太爷、朱月明等朝廷官员。因此,司空残废身在八爷庄时,经常听说一些不该听到的秘密。
他知道,金风细雨楼的真实情况,并不像普通人想的那样。苏梦枕号令群雄,叱咤风云,却碰上了心怀异志的白愁飞,与其说幸运,不如说倒霉。他还知道,白愁飞率人攻占破板门,大败堂中精英子弟,是因为五湖龙王事先出手,替他除去强敌。
此事更引发了楼中高层人物的争执,最终不欢而散。
司空残废不在意白愁飞,却非常在意五湖龙王,同时因为听说苍生鬼神的死讯,生出兔死狐悲之情。他多次想:太好了,幸亏死的不是我,“司空亦桦”这名字还没出名之前,我绝不能死。
邓苍生听来的消息并没有错。他失去了司马废、司徒残,如同猛虎折断两只锐齿,连走路都有点无精打采。他惧怕五湖龙王,确实很丢脸,可有几个人不怕呢?他暗中发誓,从今以后,绝不沾手与龙王、与十二连环坞有关的任务。即使龙八太爷亲自吩咐,他也要找理由拒绝。
不过,他不愿对付五湖龙王,却十分愿意对付别人。今天他穿的像个渔翁,做事像个渔翁,看似钓鱼,其实是想钓人。
那个人,正是“大嵩阳手”温晚的独生爱女,苏梦枕的小师妹,温柔。再准确一点说,温柔仅是一只鱼饵。真正的大鱼,将会被她成功钓出水面。
这趟任务并非来自龙八,而是太师府。天下第七文雪岸亲自来找他,说了几句好话,要他帮他这个忙。他看着文雪岸阴森森的一张长脸,想摆出些威风,却摆不出来,不由自主地一口答应,鬼使神差地备好全套行头,木然坐到约好的地点,守着一只形迹可疑的渔船。
总不能整天游手好闲,总得做点什么吧,他想,赢不了五湖龙王,难道还赢不过一个娇生惯养,刀法平常的小小女子?
高空有只飞鹰,不断盘旋飞舞,似想下来捕猎,看到他在这里,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司空残废早就看到了它,心中微觉好奇,不知它会逗留到什么时候。
想着想着,他拉起钓竿,运力一甩,钩上的鱼被他一下子甩脱,凌空飞到鱼篓当中。飞鹰作出一个俯冲动作,冲至一半,忽地原路折回,振翅飞进旁边的一朵云。
他当然不会为这一手而自豪,叹了口气,顺便向远处瞥了一瞥,顿时再也移不开眼睛。
残阳余晖下,温柔穿着一身红色劲装,英姿飒爽地走来,红的像熟透的枣子,也像一团舞动的火焰。她漂亮极了,犹如梦中才能出现的精灵,迈步的时候,每一步都轻盈灵活,充满了生命力。附近的树尚未开花,可她一来,就像召唤了春风,比鲜花更娇艳,更生动。
她戴齐了手边最好看的首饰,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似乎没有任何事能够烦恼到她。别人认得她之后,会觉得她天生就该福大命大,拥有一辈子的好运气。
她高兴,只因她要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昨天白愁飞突然开口,约她出去玩。他说,人多的地方好烦,而且有许多眼线,不如找个清静去处,保证不被外人打扰。她惊喜不已,半是嗔怪半是娇羞,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然后甩开跟着她的人,独自跑了出来。
在她心里,白愁飞的地位十分特殊。
许天衣对她而言,是个忠厚兄长般的存在。王小石固然好,为人却比较无趣,和方恨少、唐宝牛等人差不多,一起行动还可以,若要整天对着他,好像就没什么意思了。至于苏梦枕,她既敬畏仰慕他,又有些怕他,想和他亲近,又觉得他难以接近。当她要找人撒娇、闹脾气的时候,宁可找不怎么有名的二师姐,也不敢惹这位名动天下的大师兄。
因此,只剩下白愁飞,也只有白愁飞。白愁飞不买她的帐,经常说出令她恼怒的话。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使她忘不了也不想忘。和他在一起时,她不再是小女孩,而是长大了的女人。
她无形之中,已偏心向他,倾力维护他,哪怕蛮不讲理,也要阻止别人伤害他。那天黄昏,苏夜站在白愁飞对面,扬起下巴,向他点了一点,说他命中注定要失败。她看着白愁飞的神情,也倏地恨上了她,认为她讲话刻薄至极,专挑别人的痛脚踩。
自那以后,她一直赌气到今天,不理师兄也不理师姐。然而,他们都没来哄她,向她道歉,让她很没面子。
白愁飞反其道而行之,待她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冷言冷语没多久,又来哄她,约她在外相会。两相对比之下,她更偏爱哪一方,已用不着说了。
她沿着汴河河岸,轻快地走着,满心都是白愁飞英俊的容颜,冷淡骄傲的气质。忽然之间,她看见一条船篷为褐色,船舱遮的严严实实的渔船,以及一个石头般坐着,专心垂钓的老渔翁。四周渺无人迹,连树木都刚刚长满树叶。这名渔翁是这一刻钟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人。
无人之处忽然出现人影,本该引起她的警惕。可她看见了,等同于没看见。渔翁和白愁飞相比,实在没有可比之处。何况她一生当中,从未留心过岸边的垂钓人。
她只是往前走,不断往前走。除了不久后的约会,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走到渔翁背后,看都没看他一眼。然而,渔翁却看到了她。他深藏在斗笠底下的双眼精芒闪烁,整个人如同缩紧后弹起的弹簧,瞬间弹起身,转为正面对着她。
他用的钓丝,比头发粗不了多少,此时竟化作一条长而有力的蟒鞭,矫夭蜿蜒,拦腰扫向温柔。鱼竿是鞭柄,鱼钩就是鞭梢。鞭梢触及温柔衣裳,立即盘旋而上,用力勒住她的纤腰,把她紧紧缠住。
温柔反应倒也不慢,惊叫一声,下意识拔刀出鞘。可是,宝刀离鞘之时,钓丝上传来一股巨力,轻而易举拉倒了她,导致她一刀砍空。紧接着,司空残废双手握住钓竿,摆开架势,像钓上了条美人鱼似的,运功用力回甩,将她摔向渔船甲板。
第四百一十四章
温柔摔落,司空残废也一跃登船。
他身躯雄伟庞大, 落地时却出人意料的轻巧。温柔摔的头晕脑胀, 两眼发花, 依稀只觉面前多了个人,尚未仔细去看, 腰间又是一紧。司空残废一不做二不休,再度扯动钓竿,将她拖进渔船船舱。
船舱里面, 当然比外头昏暗的多。舱里站着两个人, 见温柔滑进来, 连忙快步上前,握掌成拳, 用力击打她的穴道。温柔勉强辨清了人数, 认清楚这是两个人, 不是一个或三个, 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昏晕过去, 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空残废神情威猛, 一脸郑重其事, 铁塔般站在船头。他抛下鱼竿, 抓起旁边放着的船桨, 伸桨在岸边一撑。渔船荡入汴河,顺着灰蒙蒙、寒津津的河水,往下游流去。
这次任务是不会失败的, 天下第七说。他们应当能够引出保护温柔的那个高手,即使引不出,也可以把温柔抓在手里。
温柔是温晚的独生千金,心肝宝贝。除了她,无人有资格让温晚离开洛阳。而温晚走出老巢,来到京城,面对被人家扣为人质的爱女,等同自寻死路。
也就是说,不论结果如何,司空残废这一功是立定了。
温柔人事不省,直挺挺躺在舱中,由于寡、于宿两兄弟看守。她耐心不够,拒绝修炼枯燥无味的红袖刀。是以红袖神尼赠她星星宝刀,特意为她创出一套“星星刀法”。可是,他们低估了她骄纵任性的程度。即使是星星刀法,她也只练到五六成火候,离大成还差得远。若非她轻功不错,没准会跳水逃走,他们甚至不必点她穴道。
司空残废划了几下船,下意识望向船舱。事到如今,他仍在回味她的美貌,惋惜她即将遇上天下第七这等禽兽不如的人物。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能一下接一下挥动船桨,监视河岸,等候自投罗网的新敌人。
他并没有等太久。
几乎在温柔被拉进船的同一时间,她后方稀稀拉拉的树林里,蹿出了一个人。这人眉粗眼大,衣着平常,是个如同一只温驯大狗的汉子。所谓温驯,仅是指他的外貌,他的身法、架势、气派可一点都不温驯。他疾行如电,急速逼近汴河,凝神一望,立即加快速度,掠向这只渔船。
世界上有些事,是明知风险极大,也不得不去做的,譬如许天衣救助温柔。
司空残废亲自撑船,明明可以把船划进河心,让许天衣望而兴叹,却不肯这样做,反倒与河岸保持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明显不怀好意。他擒住温柔还嫌不够,还要拿她作饵,继续擒捉为她而来的人。
许天衣是温晚最得力的爱将,洛阳城中仅次于温晚的高手,如何看不出这一点。但他仍义无反顾地来了,一秒钟也不迟疑,一点儿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他脸上有惊容,也有怒容,最后聚成一派从容。司空残废单是抬眼望着他,便觉自己输了不止一筹。倘若两人交换位置,他绝无可能如此镇定果断,或者说,绝无可能不顾自身安危,冲上来抢救别人。
司空残废在船头,双手紧握,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许天衣冲至岸边,提气纵跃,落脚位置却是船尾。他落地后,不去理会这位大名鼎鼎的开阖神君,身形一晃,已然抢进船舱。
“小眉刀”于寡、“小眼刺”于宿兄弟,双双大惊失色,豁命扑向他。司空残废亦吃了一惊,赶紧跟着进去,一手丈八蟒鞭,一手八棱金鞭,如风一般抢攻上去。
于宿用淬有剧毒的峨眉分水刺,于寡则是左手柴刀,右手菜刀。两人被司空残废召来之前,在江湖上做收金取命的勾当,刺杀成功的次数,加起来总有四十五次。因此,司空残废看重他们,用他们代替司马和司徒,希望维持三神君的威名。
这时许天衣手里,同样多出两种武器,一种是针,一种是线,看上去好像一名绣工。
他父亲是天衣居士,母亲是神针婆婆。父母反目后,他被织女独力抚养长大,学到神针门的所有绝技。织女的“大折枝手”、“小挑花手”、“乱针急绣”,全部不加保留地传给了他。
后来他去洛阳,投奔父亲的生死之交温晚,认温晚为师父兼义父,又学得温晚的绝世剑法,从而自创出“气剑”绝技。
他不用剑,针就是他的剑,丝线则是剑气游走的途径。绣花针只有数寸长短,但激发出的剑气,竟然长达丈余。司空残废刚进船舱,立时听到剑气嗤嗤作响,舱内寒气大盛。于宿、于寡踉跄后退,三招之内便败给了对手。
许天衣不发一言,亦无兴趣在他们面前炫耀武功。他一向说的少,做的多,至此仍不愿多说,径直扑向温柔,想把她一把抄起,带出船外。
于氏兄弟脸上,各自多出一个流血的针孔。血珠从孔内渗了出来,被他们惨白的脸色一衬,愈发明亮鲜艳。他们均为成名高手,居然连五招都撑不过去。“天衣有缝”许天衣的武功,确然高到不可思议。
鞭风狂涌,无数道鞭影如灵蛇狂舞,掀起凌厉气劲,鞭鞭力抽许天衣。司空残废运开蟒鞭,封住对方去路,右手金鞭舞动,迅猛绝伦地攻上。金鞭本应灿亮生光,但所过之处,每件东西、每个人都因金光而黯淡下去,仿佛因他的威风而折腰,不敢正眼看他似的。
船舱里,忽地浮现十来条用来绣花的丝线。剑气攀着丝线,如同游丝飞絮,温柔灵动地缠向八棱金鞭。剑不能转弯,剑气却可以。丝线绕住金鞭时,司空残废大吼一声,左手缓了一下,运腕猛抖蟒鞭,令鞭尖向后回卷,击向许天衣直刺他眉心的细针。
针没有刺中他,剑气却触碰到他眉间,带来一阵刺痛感觉。他半张脸都在发麻、发疼,急提丹田内劲,以玄功硬撼缠住金鞭的丝线。丝线并未崩开,而是飘然散开,刚刚游离于金鞭之外,立刻抖的笔直,再度化为许多尖锐剑气,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
这便是“乱针急绣”。织女全力施展它时,能够挡住神功大成的元十三限。许天衣不如织女,可司空残废也不如元十三限。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应对这种忽快忽慢,忽缓忽急,飘摇不定又锋锐至极的诡异剑气。一时间,他生出绝望的感觉,满心只有一个想法:躲在甲板下的王八蛋,怎么还不出来!
仅一口绣花针,已令他左支右绌,难以为继,何况还得加上那些若有若无的丝线。他拼命躲闪针尖,足下步法急如雨点,已到他轻功造诣的极限,一个不察,金鞭、蟒鞭同时被丝线缠住。
许天衣细如游丝的气剑,立刻全力以赴,刺击他双臂经脉,先刺、后拉,把他不断拉近。司空残废骇然呼叫,心知到了近前,那枚细针便会刺中他前胸重穴,却是无计可施。
变故就在一瞬间。
方才,司空残废情急出招,蟒鞭出手没了轻重,几次险些扫中躺着的温柔,终于激怒了许天衣。他制住他双手鞭子,将他拉向自己,打算在他丹田刺上一针以作惩戒。
但针尖刺至中途,骤然一个急折。所有丝线亦迅速倒卷,卷向他后方空处。与此同时,他霍然转身,因转势太急,扯的司空残废身不由己,向前扑跌,恰恰挡在了他身前。
他并不喜欢用活人当盾牌,这只是无心之举。可是,那个撕裂船舱底板,悍然现身的灰袍高瘦汉子,竟丝毫不以司空残废的性命为意。
他现身时,犹如一个幽灵,一个鬼魂,使满船鬼气森森,气氛登时变的无比森冷。他出现之时,双手捧着一个破旧灰黄的包袱。包袱倏地裂开,里面涌出灿烂至极,令人无法睁开双眼的强烈光芒,照的整个船舱都成了亮白色,宛如原地升起一个太阳。
这阵强光中,传来谁都无法形容的诡异声响,像密雨落地,也像无数虫蚁啮咬树叶,听上去极为不舒服。然后,强光退去了,现出被光吞没的人。
司空残废竟已死了,死的惨不忍睹,支离破碎,似乎被一千头大象踩过,又被分成了许多小份。如果不加说明,外人根本辨认不出这具“尸体”的原来外貌。
二三十份司空残废,毫无生气地摊在船板上,旁边就是好梦正酣的温柔,形成诡艳怪诞的画面。许天衣依然直挺挺站着,却站的非常勉强。他前胸开了一个大洞,血洞。伤口血肉淋漓,而且创面十分奇怪,比起从外炸开,更像由内部喷溅出来。
满船都是溅落的血点,仿佛发生过一场血腥的屠杀。这些血,不是来自司空残废,便是来自许天衣。天下第七冷冷淡淡,阴阴沉沉,托着他的包裹,冷眼看着死期将至的对手,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甚至未被鲜血沾到。
他看完许天衣,又去看温柔,眼中忽地发出野兽一样的奇异光芒,连呼吸都急促了。他伸出鲜红的长舌头,舔着嘴唇,慢吞吞地说:“有了温姑娘,还用担心温晚那老乌龟不肯离开洛阳吗?你放心,我们会好生招待这位贵客,不会亏待了她。”
许天衣仍未说话,只是盯着他,未等他说完,突然用一种快到可怕的速度,弯腰抱起温柔,掠出船舱。
他一到外面,当场愣住了。
于氏兄弟被他击退后,自觉没必要上去送死,急忙走出舱外,接替司空残废的职务,把渔船划到汴河正中央。汴河是条开阔的大河,有繁忙的河段,也有不太繁忙的。许天衣能看到两岸的斑驳灯火,看到缓缓东流的河水,却看不到可以踏足借力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