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这个样子,阳月十分担心。她记得上次怀小皇子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韦姌觉得胸闷,拿起手边的帕子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咳出了一团湿热的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一团血,连忙掩上了,一脸平静。她其实隐隐有感觉自己的身体不适,当听到御医诊出喜脉的时候,整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想为皇帝生孩子,所以一意孤行,他出征前的那夜,行事之后便没有服药。没想到老天当真眷顾她,果然又赐了一个孩子给她。
这便是当初阿娘怀着她时的心情吧?明知道这个孩子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还是想为心爱的男人生下来。她们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寿命究竟几何,自然想让两人的感情得以在孩子的身上延续。
“太后驾到!”门外的宦官高叫了一声,韦姌连忙扶着阳月要下床,柴氏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别动,你别动!”
柴氏听到宫人来报,心里七上八下的。喜的是,总算皇后又有了身孕,皇室能够添丁,可明明是好事,太医院为何不报呢?她满腹疑虑,来到慈元宫一看,顿时吓得不轻。好好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憔悴了?
柴氏坐在床边,拉着韦姌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凉,脸色也很差,眼睛好像没有焦距。
柴氏的心揪在一起,得知皇后有孕的高兴一下冲散了。她不想给韦姌增添负担,便摸着她的手背说道:“你好好休息,身子最重要。”
“母后,我没事。求您先不要告诉皇上,我怕他担心……”
韦姌可以想象得出来,皇帝得知之后,应该不是高兴,而是勃然大怒吧。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分心。
“哀家晓得。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让哀家说你什么好……”柴氏把韦姌抱进怀里,摸着她瘦弱的肩膀,哽咽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宸儿怎么办?皇帝没了你,还能活吗?你告诉哀家怎么样才能帮你?宫里的御医不行,哀家让人去找顾先生,去九黎找你的亲人,他们总会有办法吧?”
怀里的人却没有回音,好像是睡着了。
柴氏将韦姌放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抬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快步走出慈元宫,终于下了决心,侧头道:“秋芸,你亲自出宫一趟,让李大人马上给皇上写信,告诉他皇后的现状。另外派人连夜前往皇后的故乡九黎,告知皇后的父兄。再有,发动所有力量将顾慎之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秋芸不敢怠慢,小跑着离去了。
柴氏回头往慈元宫看了一眼,握了握拳。这个时候,她一定得稳住。为了皇帝,为了皇孙,她都不能让皇后出事。
***
下过雨之后,天气更加潮湿炎热,仿佛进入了梅雨季节。
萧铎负手站在帅账前面,望着近在咫尺的宏大的晋阳城,面色凝重。晋阳自古便是兵家重地,易守难攻,城池有足够的防御纵深。而且刘旻并没有死,不知如何返回了晋阳,组织了一些残兵游勇,在城内负隅顽抗。
晋阳城久攻不下。
经过了泽州的大战,还有这一路北上收服失土,周军已是人疲马乏,粮草业已告急。
最重要的是,北汉作为辽国南下的门户和抵挡周军的天然屏障,辽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北汉被萧铎收回。耶律祿逃回辽国之后,被辽国皇帝臭骂了一顿,又率着兵马,杀了回来。
萧铎命赵九重带兵与之交战,杀了两千辽兵。本是大获全胜,可赵九重身边的一个副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顾赵九重的命令,私自带兵追赶耶律祿,被耶律祿所杀,还全军覆没。
这对周军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赵九重率领剩下的人返回大营,向萧铎请罪,萧铎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的英勇善战赞善有加。
赵九重这个人的确不容小觑,在战场上足够冷静,也懂得合理分析,不是一员没有头脑的悍将。
大雨连日不断,萧铎也在郑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进,双方已成胶着之势,退,影响周军士气。眼看离收复晋阳只差一点点了,他又不甘心。
直到京中传来一封快报,犹豫了多日的皇帝立刻做了决定,退兵。
作者有话要说: 安啦安啦,不是悲剧
我连番外都不打算写悲剧了
生活已经如此艰难,微笑面对~
第134章 方法
萧铎连夜将军队交给张永德等人整顿, 只领着魏绪和一小部分骑兵火速赶回京城。
魏绪从来没看过皇帝脸色这么差, 原本以为还要在太原耗上一段时日, 他都写信给李延思要他多准备点粮草了, 哪里知道,京城一封信送达, 皇帝居然直接退兵了?
萧铎的胸口窝着一团火,扬鞭催马, 一刻都不肯休息。李延思在信里语焉不详, 闪烁其词, 但他能猜出发生了什么。皇后有孕, 身体羸弱, 太医院诸御医都查不出病灶, 还能是什么?
他记得顾慎之和阳月都说过,韦姌的娘亲就是因为生下她而死的。
这个可恶的, 不听话的女人!是要急死他么!
“驾!”萧铎用力地驱马,把魏绪等人远远地甩在后头。皇帝的马本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萧铎又下了狠劲,魏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没有跟丢。
急行了十日, 跑死了好几匹马,连魏绪都差点口吐白沫,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萧铎驾马直接冲进了宫门, 禁军本要阻拦,可是看到穿着金色盔甲的皇帝,吓了一跳, 连忙跪地行礼。萧铎也没有理他们,直接掠了过去。禁军将士们面面相觑,皇上不是应该在太原吗?怎么,怎么忽然出现在皇宫了?
皇帝可以驾马直冲进宫,魏绪等人却不敢。
魏绪停在宫门前,从马上翻身下来,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他挨着一根表木坐下,咽了口口水,招手问禁军:“兄弟有水么?快给我们拿来。”
有人连忙跑去拿。士兵们看到魏绪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面庞,还有他身后摊在地上的骑兵们,以为他们是被敌军一路追杀回来的。
李延思听到皇帝和魏绪回来了,从衙署匆匆赶到宫门前一看:大清早的,街上还没什么人。马儿和人都躺在宫门前空旷的御街上,人畜都翻着肚皮,场景十分滑稽。
“老李,皇上简直疯了。”魏绪已经喝了两桶水,一看到李延思,就趴在他的肩头哭诉,“从太原赶回来,这一路上除了跑死马,基本就没停下来过。到底出了什么事呀!太后,皇子,还是……皇后?”
李延思神色凝重,对魏绪说道:“皇后有喜了。”
魏绪一愣,随即更不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皇上就盼着有个小公主呢。可你怎么这副表情?而且我看皇上的样子,以为是天要塌下来了……”
李延思叹气道:“听太后身边的秋芸姑娘说,皇后这一胎怀得十分凶险,这几日已经都不能下床了,时而目不能视物。太医院几位国手都束手无策,你说皇上能不着急么?”
“乖乖,皇后可千万不能出事啊……”魏绪张了张嘴,心情也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
萧铎骑马到了慈元宫前,疾步踏入宫门内。
天未大亮,宫人们有的刚起身,还打着哈欠。看到皇帝突然出现,呆愣了片刻,全都惊醒了,跪伏于地。
萧铎直接进了寝殿,这儿有不少人。床前的帘帐放下,柴氏坐在榻上,太医院的几位老御医都在,还在面红耳赤地争执。柴氏最先看到萧铎,一下站起了起来,面露惊愕:“皇上,你……”
殿内众人连忙行礼。皇帝满面尘垢,胡子邋遢,正在解盔甲,丢给宫人。他拿过桌上的茶壶,一下子灌了一壶水。
“慢点,别呛着了。”柴氏提醒道。
“母后,皇后到底如何了?”萧铎一抹嘴,一边急声地问道。
柴氏压低了声音,说道:“出去说。”
萧铎跟在柴氏后面,到了殿外,柴氏捏着手帕说道:“茂先,你得有心理准备。我听御医们的意思是,要保皇后,就不能留这个孩子。你肯定是要保皇后的,对么?”
萧铎感觉到胸口被锤了一下,声音更加干涩了:“就没有……别的办法?”她那般想要这个孩子,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怎么接受得了这个结果?
柴氏摇了摇头:“除非能找到顾慎之,也许他会有办法。可他好像从世上消失了一样。”
萧铎沉默了片刻,握拳说道:“我进去看看她。”
御医们还在争执不休,萧铎走过去掀开帘帐,看到床上小小的一团。原本如乌墨一般的秀发,散在锦被上,似乎没有了往日夺目的光泽。整张脸又瘦了一圈,肤色更白了,没有半点血色。
他的心紧紧地一揪,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夫君……”她本能地靠过来,软软地叫了一声。
萧铎握着她的手腕,细得跟拧了就会断似的。走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变成了这副样子,他怎么能不生气!
他本来想一见面就把她狠狠地骂一顿。这样不计后果地一意孤行,实在可气。可当真见到她了,这么瘦弱,这么苍白的小人儿,依偎在他身旁,他忽然什么火都没有了。只有心疼,无尽的心疼。
“夭夭,是我。我回来了。”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唤着。
韦姌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一团巨大的黑影笼罩在眼前。她微微抬眸,看清了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做梦?他怎么变得这么难看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萧铎皱眉道:“你还笑?你还敢笑?”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嘴唇干裂起皮。韦姌愣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嘴唇,才确定这个人是真的,温热的,她不是在做梦。高兴地一下子扑抱住他:“夫君!”
小小的一团雪球窝在他的怀里,萧铎的大掌摸着她的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明明该生气,这一路他马不停蹄,整颗心都焦灼着,几乎燃成灰烬了。可是这一刻她抱着自己,脸轻轻地在他胸前蹭着,像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猫,他又爱又怜,低头吻她。
他的胡子刺人,刮过她的皮肤,又痒又疼。
可她喜欢他的吻,霸道又温柔。他的怀抱能容下整个她,抱着她的手臂也坚实有力。
韦姌伸手挂在萧铎的脖子上,双眸透着盈盈的水光:“夫君,我想要这个孩子。”她在睡梦中听到御医们的争执,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因为是龙子,御医们一直在犹豫,拿不定主意。
萧铎搂着她的腰,与她额头相抵:“为何不听我的话?如果为了这个孩子,你没了性命,你要我怎么面对它?夭夭,你怎么能这么心狠?你就丝毫不为我考虑吗?”
韦姌的手紧紧地揪着萧铎肩上的衣服,固执地说道:“是生是死,我都要它。”这是老天赐给她的,她不想放弃。
萧铎拉开她的手,一下子站起来,勃然大怒,几乎是吼道:“你能否讲道理?孩子还可以再有,你却只有一个。哪怕我们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大,连帐外的人都听见了。柴氏不由地走近些,出言提醒道:“皇上,有话好好说。皇后还怀着身孕,你别吓到她。”
萧铎低头,看到韦姌垂眸,手抓着锦被,泪水一颗颗砸在白皙的手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铎只觉得有个小人拿着针在扎他的胸口,仰头闭了下眼睛,重新坐在床边,把心爱的人抱在怀里,放柔了语气:“乖,不哭,是我的错,我不该发脾气。我会尽力保住孩子,但是一切以你为先。若万不得已,我们就放弃它,好么?”
韦姌用力摇头,抱着萧铎的肩膀,泪水灌进他的领口。萧铎轻拍她的背哄着,整颗心都似要被撕裂了。
她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萧铎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抱着她,望向床顶垂下的东珠和香囊,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
在今年以前,蜀国皇帝许久都没有驾幸宣华宫,众人皆知是宣华夫人离开,让皇帝心伤。眼看又快到了夏季,蜀宫中炎热,孟灵均还是下令迁到水晶宫避暑。
他的私服多是浅色,广袖玉带,犹如仙人般飘逸出尘。所到之处,宫人们纷纷侧目,心中暗叹:玉面俊颜,天底下还有哪个男子,有皇上这般温柔俊美?那位失踪的宣华夫人,当真是瞎了眼。
白御医跟在孟灵均的身旁,躬身说道:“那位公子的医术远高于老臣,想必那腿……会留下终身残疾,是好不了了。”
孟灵均蹙了蹙眉:“当真全无办法?”
“他是从高处摔下,骨头都断了,除非骨再生,否则绝无可能。”白御医坚决地摇了摇头。
孟灵均叹了口气,心中惋惜,直往宣华苑中的藏书楼走去。
蜀宫中不仅藏有许多奇珍异宝,还有很多经世典籍的孤本或者绝本,放在宣华宫的藏书楼中,非皇帝允准,一般人不得入内。孟灵均小时候便常常躲在藏书楼里偷书看,好在先帝宠爱他,从未责怪,还听之任之。
孟灵均到了藏书楼前,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找到了!”
他顿了一下,命众人留在原地,自己疾步走进去:“顾先生找到救姌姌的办法了?”
顾慎之从书架间走出来,一瘸一拐的,手杖急促地点着地面:“是的,找到了!皇上,我得马上赶回九黎,与大酋长商量一下。”他翻遍了九黎的典籍,但最关键的一本居然是残卷。他四处打听,终于知道有一本在蜀国,不顾腿疾亲自跑到了蜀国来求见孟灵均。
孟灵均听说事关韦姌,自然别无二话。
宣华宫中的藏书楼是个绝妙好地方,藏书万卷,顾慎之一呆便是几个月。
“朕马上叫人备车,你的腿……”孟灵均看了看顾慎之的腿,面露惋惜的神色。
顾慎之不以为意:“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