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东亭似乎明白了,便点了点头,他还要说什么,外面却忽然有什么响动,二人面色齐齐一变,莫东亭当即吸了手中火折,洛灵珺只怕有人来,忙道,“你先走。”
莫东亭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又道,“府中守卫是我在负责。”
这话好似提醒,洛灵珺立刻应了一声,莫东亭的动作很轻,走出去半点声响也未发出,洛灵珺怔怔的坐在床头流眼泪,心底的怨恨和外面的夜色一般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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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侯府依山丘而建,府中的藏剑阁便在后山的方向,出了王府内墙东门,顺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自东向西绕山而行,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岔路口,而后左转再拾级而上,走两柱香的时间便能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楼阁,这里的楼宇格外精致,且周围守卫格外森严,光看那些执坚批锐的侍卫都能想象楼中一定藏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过了两日,府中又来了许多客人,浩浩荡荡的一大路人朝藏剑阁去,挤的那几人宽的小道都有些迈不开脚,朝夕和商玦走在最后,独享一片清净。
山道向上,葱茏的林木将那楼宇飞檐全都笼罩其中,格外的幽静,难怪说淮阴侯是蜀国北边的土皇帝,这样大的府邸,这样的山居剑意,又其实一般贵族能相比的?
前面的人都已经走远,朝夕和商玦还慢悠悠的走在后面,到了一处岔路口,商玦脚下稍稍一停,左转往半山腰走才是藏剑阁的位置,可若继续向前走又是哪里呢?
商玦眉头微扬,朝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道,“往前走便是剑冢和铸剑台。”
商玦拉着朝夕的手,轻轻的“嗯”了一声。
商玦欲带着朝夕往藏剑阁而去,走出一步身后的朝夕却未动,朝夕今日眼上仍有丝带,商玦一回头便看到朝夕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她虽然眼不视物,可她对着的方向正是那剑冢的方向,商玦眉头一挑,“你想去剑冢和铸剑台?”
朝夕忽的一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
商玦看了她两眼,这才带着她朝藏剑阁而去,走出几步便到了阶梯之下,商玦一把扶住她的腰,倾身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夕心头一跳,这才揽住了商玦的肩头。
商玦抱着朝夕沿着阶梯而上,漫声问,“你可来过此处?”
朝夕皱了皱眉,摇头,“没有来过。”说着又补一句,“洛舜华对后山这一块看的很严密,没有他的准许,谁都不能过来,连洛家的其他几个庶子庶女都不能。”
商玦扬眉,淡声一问,“庶女?你是说……”
朝夕揽着商玦的手臂微微收紧,“洛清和上面还有个姐姐叫洛清苑,和洛清和一母同胞,是这府中的大小姐,不过在八年前她忽然得了一场怪病,没多久就去了,那个时候我八岁,洛清和也不过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她们的母亲死得早,又都是庶出,他姐姐是庶女死后连个葬礼也无,洛清和敬长姐如母,小小年纪吃斋念佛三年为其守孝。”
商玦表情平静,“那夜见到洛清和,的确像个苦行僧。”
朝夕下意识抬头,准确的落在了山顶的方向,“洛清和,应该就在那禅院之中。”
商玦抬眸望过去,只能隐隐的看到一个佛塔的塔尖。
商玦眯了眯眸,未曾应声。
朝夕却忽然道,“我眼不视物,那夜也未曾注意,倒不知他如今什么模样。”
商玦垂眸看着朝夕,语声微沉,“你想见他?”
商玦的不快有些明显,朝夕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未曾发现,她叹了口气,“朱氏对府中所有的庶子庶女都十分苛待,他们又没有个受宠的娘,日子十分难过,他姐姐是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若非他一直待在那禅院里头,恐怕……”
商玦听着听着抱着朝夕的手臂便开始收紧,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念着别人的好了?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在你心中,洛澄心和洛清和哪个更重些?”
朝夕觉得商玦问的这话毫无道理,却有些刺人的意思,她抿了抿唇,语气冷肃起来,“没有哪个更重要,都是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区别?”
商玦听着这话只觉哭笑不得,“这么说来,孤在你心中应该很重了?”
朝夕抿着唇,不愿回答。
商玦笑意微深,也不再逼问。
“到了。”
不多时便上了台阶,商玦将朝夕放下,看着远处的楼阁准备拉她走过去,可他拉了拉,朝夕却未动,商玦疑惑的回眸看着她,“怎么了?”
朝夕站在原地,双脚仿佛被定住似得,唇角紧抿就是不回答商玦的话,很快的她的面色变白,额头还溢出了一层薄汗,商玦眉心一跳,“怎么回事?寒症发了?”
一把握住朝夕的手,商玦掌心内力缓缓注入她脉门,他在运功为她驱寒,本该是有些减缓的,可朝夕额上的冷汗还是越来越多,商玦心中狂跳,正要再增加内力,朝夕却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带我走,我不要去那里!”
朝夕是早就知道要来藏剑阁的,也未曾反对,可为何到了跟前却不愿进去?
商玦心底生疑,手上却未停,看着旁边有条小道,索性带着朝夕走了上去,他本想等朝夕平缓一番,可刚才走了不过几步,他们的后方忽然传来了兵戈相击的打斗声!商玦立刻回头看去,这一看,眉头顿时狠狠地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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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085章 危机再生
这是商玦第三次见到洛玉锵,第一次洛玉锵抱头鼠窜狼狈至极,第二次是在那日镐京来传旨的时候,*岁的孩童挺直着背脊低垂着脑袋,惊惶不安却又不愿让人看出来,这是第三次,商玦所见到的洛玉锵好似一头发怒的小豹子,手中握着一把尚未开刃的匕首,拼死拼活的和守在藏剑阁门口的侍卫打了起来,打斗声传开,大抵片刻就会惊动洛舜华!
“洛灵修、你、你给我、滚、滚出来!”
干瘦的像个猴子,身体腾挪之间也灵巧的像个猴子,看得出没学过功夫,可就凭着那一股子狠劲儿竟然让两个披坚执锐的侍卫没有办法,少年杀红了眼,几乎是拿性命在拼,客人都已经进了楼内,侍卫们对视一眼,又有四五人围了过来,一阵拳脚相加,不多时少年已经被制了住,楼外的地上还有积雪,少年着一身素朴棉袍被按在了略有泥泞的雪地里,侧脸几乎埋在了雪里,一个侍卫蹲下身子一把捏住少年的脸,“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本就结巴的话至此一断,少年愤恨的瞪着侍卫,那侍卫却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少年的脸被打到了一边去,血丝顺着唇角留下来,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转过头来,再度愤恨的盯着那侍卫,那凶狠的眼神仿佛在说,有种你打死我!
商玦远远的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眯了眯眸子,却没有兴趣在此时多管闲事,朝夕站在他旁边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可她面色还是灰白一片,额上冷汗未消,商玦抬手将她额上的冷汗擦去,一把揽住她腰身带着她往更远处走。
“小结巴,侯爷说过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你是怎么跑过来的?大少爷现在已经是世子,你不叫大哥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直呼其名?!”
侍卫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奉承,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侍卫一转头,当即看到洛灵修锦衣华服的走了出来,他听到了侍卫的话,对着那侍卫赞赏一笑,一转头看到洛玉锵,面上笑意更甚,他走上前去,抬脚便踩在了洛玉锵的脸上!
“小东西,竟然敢跑到这里来闹?怎么?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好看?可惜了,不管你说什么里头的人都听不见也不会相信,呵,你是来找你的子雅姐姐的?让我告诉你啊,她前夜上了我的床,昨夜想不开的去撞墙了,我可不会对一个破了相的人有兴趣,我想想她去了哪里……唔,我好像让人将她卖到城里的妓坊去了……”
藏剑阁的楼前只有侍卫守着,客人们早都进了里头去,洛灵修话语带笑,嚣张跋扈至极,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轻轻地旋转,不多时洛玉锵脸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洛玉锵说不了话,只一双眸子血红血红的瞪着洛灵修,洛灵修对着他的眸子笑意更深。
“你这小东西委实不识抬举,这府中的下人都是洛氏的奴隶,本世子碰她是看得起她,你倒好,为了一个下人竟然敢对你大哥如此无礼,看来礼教宗法都被你忘到脑袋后面去了。”洛灵修说着看了看左右的侍卫,“你们,给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规矩!”
侍卫们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几分了然的光。
后面响起了闷闷的拳脚声,朝夕忽然走不动路了,他们已走出了藏剑阁前的视野开阔处,此刻隐与一边的松柏小道之间,是以洛灵修未曾发现他们,他们本可就此离开,可朝夕一旦停步就代表着她看不下去了,商玦眉头微扬看着她,抚了抚她耳边的乱发道,“怎么了?”
朝夕面色极其难看,粉拳一攥道,“当初小扇和小初就是被洛灵修……”
这语声极冷,再配上她此刻的面色,只听得商玦心尖一疼,他忙将她半揽在怀中,对后面跟着的云柘点了点头,云柘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洛玉锵的身上,等发现了不对的时候云柘已经快走到了他们身后来,洛玉锵抱着脑袋,整个身子狠命的蜷缩在一起,拳脚落在他背上腿上,那瘦小的身子仿佛随时都能碎掉,是云柘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动作,这些侍卫们或许不认识云柘,洛灵修却是认识的,他大手一挥命人停下,面上随即堆起了笑意,侍卫们见此便知道云柘身份不凡,连忙都噤声退到了一边,洛玉锵仍旧缩成一团,大口大口的喘气!
“云侍卫怎么会在此?!”
云柘面无表情,连礼都未行,只看了洛玉锵一眼道,“公主身体不适今日便不入藏剑阁了,眼下打算原路返回,想让四少爷帮忙带个路。”
云柘语声冷冷的,洛灵修听得唇角一搐,他这才慌忙朝那小道上看去,果然,隐隐的看到了两个人影,冷汗瞬时而下,洛灵修强笑一下,“带路啊,可以带路的人很多,我随便找个谁都比他强,或者云侍卫自己挑一个?”
云柘扬了扬下颌,“主子点名,只要四少爷。”
洛灵修瞬间便明白过来,他心中不忿,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来,只是有些心虚的看着缩在地上的洛玉锵弱声道,“这个这个,可是他现在这样……”
云柘弯身,一把便将洛玉锵抓了起来,将洛玉锵往胳膊下面一夹,定声道,“只要世子同意就好,我这就把人带走了,告辞。”
话音落定,云柘转身便走,洛灵修“哎”了一声只好认了,到了这一步,他自然看明白商玦只是想救洛玉锵,攥了攥拳头,洛灵修实在想不通商玦怎么会忽然起了这个心思,他敢肯定商玦不会认识洛玉锵,一旁的侍卫走上前来问,“世子,这是……”
洛灵修冷笑一声,看着小道方向眼底闪过荫翳,“这位我们惹不起,这次就先放过那小东西,你们,将这里收拾一下,可千万别把客人惊动了。”
几个侍卫忙不迭应声,洛灵修转身进门,他们立刻把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弄干净了。
云柘带着洛玉锵过来的时候顺手在他身上摸了两下,至商玦跟前便道,“主子,骨头都好着的,是皮肉伤,背上有几脚太重,估计有些内伤。”
云柘说着话,胳膊下洛玉锵开始挣扎起来,云柘眉头一挑将人放下,洛玉锵想走,却站都站不稳便又跌在了地上,一抬头,人顿时一愣,他自然记得上次逃跑的时候撞到了人,这两个人的脸,他恐怕是永远都忘不掉的。
洛玉锵呆呆的看着商玦,他穿的本就寒酸,又被按在雪地里打了一顿,此刻暗黄的面容青紫血红一片,本就不多的头发也铺散开来,再加上下巴被卸了,抬头的时候还流着口水,要怎么狼狈怎么狼狈,他在商玦眼底看到一丝温和的笑意,没有一点鄙薄。
“他的下巴……”
商玦提醒一句,云柘弯身抬手便将他下巴回归了原位。
洛玉锵猛地低下头,疼的倒抽冷气,他不知道说什么,却也不愿求救,就那般小兽儿似得跌坐在雪地里似乎生死都无关紧要。
商玦看着他,又看了看朝夕,随即道,“把他带回去。”
云柘应了一声是,又将洛玉锵夹在了胳膊底下。
商玦转身看着朝夕,“我们回去?”
朝夕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朝夕的面色慢慢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冷汗,神色也轻松起来,商玦定定看着她,心中有些疑惑,回头一看,藏剑阁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他神色一肃,只觉得有什么被他忽略了,朝夕的性子轻易不会色变,可她刚才分明又紧张又畏怕,仿佛那藏剑阁中藏着什么会吃人的猛兽一般,紧了紧握着朝夕的手,商玦心中沉甸甸的。
她说她没去过藏剑阁。
没去过又怎会害怕?!
因是今日朝夕那片刻间的变故太不同寻常,直到回到踏雪院商玦的心底都还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坠儿和子荨知道他们要出去,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不仅如此,还带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儿,子荨不认识,坠儿却认识洛玉锵!
商玦心中念着朝夕,只吩咐子荨和坠儿,“带他洗洗,换件衣服,上药弄点吃的。”
二人应是,云柘便带着洛玉锵去了偏院他们这些侍卫歇脚的地方。
朝夕径直进了内室,刚将眼上的丝带取下来后面商玦便跟了进来,他走至朝夕身前,一把拉过她面对着自己,“刚才怎么回事?”
朝夕容色已经正常,闻言眉头微扬有些迷惑,“什么怎么回事?”
商玦眯眸,转身便走到了外室去,“叫唐术过来!”
喊了一句又进了门,目光便沉沉的落在了朝夕身上,不一会儿,唐术火急火燎的进了门,在外面通禀了一声,忙挎着个药箱进了内室,商玦抬了抬下颌,“公主适才不适,给她瞧瞧。”
朝夕眉头一皱,“我没事,不需要……”
商玦皱眉沉眸,半分不退让,唐术红着脸看着朝夕,一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朝夕看看商玦,再看看唐术,这才折身坐在了窗边的锦榻上。
唐术松了口气,上前问脉一番,半晌却对着商玦摇了摇头,“殿下,公主很好。”
朝夕站起身来,语声漠漠,“我早就说过了!”
商玦瞬时间皱了眉,怎么可能……
唐术见朝夕和商玦面色都不寻常,不由想缓和气氛,顿了顿道,“公主体内寒气确有些重,不若小人现在就去开个新方子给公主用着?早前小人已想到了一个方子,不过因为缺了两味药未曾开给公主,眼下去找侯府的人拿些药材便是,应当对公主有所助益。”
只要是对朝夕的身子有助益商玦当然会应允,他当即便点了头。
唐术一笑,忙告退走了出去。
商玦仍然紧紧的盯着朝夕,朝夕不甘示弱的看了看他,抬脚便走了出去,到了外室,那洛玉锵已经被洗涮干净带了过来,偏厅桌子上摆着许多吃的,朝夕走过去的时候洛玉锵正在大口大口的喝着粥,那模样仿佛许多天未曾吃过饱饭。
听到脚步声,洛玉锵猛地一愣,他看过去,见朝夕竟然定定看着她不由得一愣,他自然也以为朝夕是个瞎子,怔愣只有一瞬,下一刻,他更加生猛的拿起案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仿佛怕朝夕和他抢一般,朝夕看着洛玉锵,徐徐走到了一旁落座。
“子雅是谁?”
朝夕淡漠的问出了口,洛玉锵背脊一僵,眼眶瞬时红了,他嘴里包着一大口吃的,费力的吞咽下去才哑声道,“是、照顾、我、我的姐姐。”
洛玉锵这般境况,能照顾他的多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朝夕眯了眯眸子,然而这个世道,人并不是靠有情有义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