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帝身边的朱王妃唇角的弧度稍微抬了几分,而后很快回落下来。
“好了好了,既然皇上已经这么说了,金口玉言,可是没有假话的,你就放心吧。还不快来挑东西,可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挑拣了,不然你姐姐出门时,可怎么戴出去。”
“既然小满觉得那蝴蝶簪子好,梓童你给他就是,”皇帝道,“朕记得内库里还有一套适合未出嫁的女儿家用的八宝累丝头面,再添一套那个吧。”
“也好,”朱王妃状似不经意道,“这宫里传得满城风雨的,皇上您赐了东西下去,才能真正封了这些人的口呢。”
皇帝听了这话,当即便沉了脸,可碍于谢笙就在跟前,他也没有多说。
朱王妃道:“小满,你和钱公公一道去取,也顺便瞧瞧那套东西,到底有多好看。”
谢笙起身:“那我可就有眼福了,能头一个看见它。”
等谢笙走了,朱王妃才道:“其实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没个准头,生怕就这圣旨颁下去之前,会出什么事。”
皇帝岂能不知道朱王妃的意思。太子和其他两个皇子为了得到大姐儿,或者说得到大姐儿背后的势力,可都做过不少事情呢。如今眼看着大姐儿要嫁给五皇子,他们即将前功尽弃,他们能甘心?
其实朱王妃早就已经从自己埋下的钉子处得了消息,高贵妃和淑妃贤妃都不准备动作。
虽然以前的布置浪费了很可惜,但五皇子这个人选的巧,他谨小慎微,从不偏向于任何一方,就连在同课室进学的六皇子,也未必和他交心,唯一一个和他要好一些的,也就只有他的未来小舅子谢笙。
对于这些人来说,大姐儿做五皇子的妻子,总好过成为自己对手那边的人。何况五皇子没那个雄心,更没那个资本争位。以后他们这些兄弟对他好一点,说不定他就要感恩戴德的了。
朱王妃可没傻得将这些汇集而来的消息告诉皇帝,她只会以一个不知情人的角度,来讲出自己的合理担忧。
朱王妃并没有怀疑到什么人的身上去,可皇帝却会下意识的顺着她说的话去想。朱王妃对皇帝的想法是把握得比较准确的。
皇帝心里有火气,却知道不能对着朱王妃发,便道:“朕这就下令,即刻起,叫太子他们三个都不能出宫。”
朱王妃一怔,道:“您哪里值当和他们生气,何况几个孩子也大了,这样限制着,只怕不好吧?”
“能有什么不好,朕是他们的父皇,”皇帝道,“一个个的胆大妄为,要是再不管束,只怕下一刻,就能将名声毁得朝野皆知!”
“可到底都长大了,也未必会如我们担心的那样去做,”朱王妃为太子等人辩驳道,“你我总不能去恶意揣测。”
“好了好了,”皇帝拍了拍朱王妃的手,“我知道你心善,都这种时候了,还帮着那几个逆子说话,若他们当真能放心,那太子妃是怎么去的?还有老三老四,虽然没下明旨,可他们也是彼此之间有了默契的。”
“要说他们真喜欢上谢宁的女儿,或也无妨,可偏偏他们从没见过谢宁之女,”皇帝越说,越是把原本的火气都给勾了起来,“梓童,此事你不必再劝,朕心意已决。”
朱王妃定定的看着皇帝,终于做出妥协的姿态:“既然如此,皇上您的理由也得改一改才是。小五一向不怎么出宫,唯有二郎不得不出去。”
“过会儿我叫人去温相处告假,既然他几个哥哥们不能出宫。这些日子,二郎也不必出去了。”
“这和二郎没什么关系,何必拘着孩子,”皇帝以为朱王妃是想要换一种劝解的方法。
哪知道朱王妃摇了摇头道:“皇上此言差矣。您是皇上,一举一动都有多少人看着呢,这边才下了旨,那边二郎就出了宫,总归不好。”
“毕竟这内中缘由,也不好明着说出去,外人便只会觉得是皇上您偏心。不免就要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事实上,您是最慈心不过的了。”
朱王妃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面对着朱王妃的善解人意,皇帝自然只能同意。
这一回,因着朱王妃的话,皇帝也再不是随便找个由头便罢,而是仔细的考虑一番,择了为长辈祈福的名头。
既然是祈福,自然不能出去乱跑,得好好呆在宫里,而时间长短,可以是短短三五天,也可以是一两个月,端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看向朱王妃道:“梓童,朕向你保证,不会耽搁太久。”
“我自是相信皇上,”朱王妃温和一笑,“何况这些日子,二郎的学习从没断过,我也心疼的很,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叫他歇一歇。”
皇帝自然不会把这话当真,他是再清楚不过朱王妃对二郎学业上的看重的。
等皇帝离开,谢笙也差不多回来了。钱公公一走,朱王妃的殿中又只剩了她和谢笙两个。
谢笙捧着首饰盒子来到朱王妃面前,献宝似的给朱王妃打开。
不过谢笙出口的话却是:“姑姑,我听说皇上下旨叫自太子开始的几位皇子近些日子都斋戒沐浴,为先帝祈福?”
朱王妃点了点头,慢慢的看着自己面前盒子里的这套头面:“昨儿皇上梦见了先帝,只是皇上为九五之尊,朝堂之事才是大事,搁置不得,不能亲为先帝祈福,才有了叫几位皇子代替的想法,叫几位皇子代他尽孝。”
朱王妃又道:“这几日二郎也不会出去,小满你若得空,也常进宫来和他说话。”
谢笙抱着首饰匣子坐在马车上,脸上的笑容也总是下不去。
其实谢笙此行早猜到皇帝会下旨赐婚,只没想到在朱王妃的推动下,会有这么快的速度罢了。
大姐儿进宫为庄妃祝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让谢笙心生警惕。大姐儿和五皇子之间的事情,在长辈面前都是过了明路的,可是那些人却保不齐是什么样的心思。
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要是任由这个消息传下去,只怕大姐儿就要被毁了。
皇帝只要还没昏了头,就该知道,要趁着现在时候还早,先把大姐儿和五皇子的婚约过了明路。
而朱王妃借着赐婚这事,将太子等三位皇子拘在宫里的事,是谢笙所没能想到的。
太子等人只要不傻,就不会在皇帝明旨下发之后再有什么异议。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只可能是在旨意到达之前。
可短短一天时间,要是他们使了什么阴招,也得小心着谢家的报复才行。
所以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不会轻举妄动,反正在他们眼中,五皇子无根无靠,和二郎也不亲近,并不需要有什么担心之处。
何况大婚时间起码会在两年之后,两年时间,五皇子还没长到能进朝堂的时候,他们却已经有自信,可以将他们心中最大的事情定下来了。到时候成王败寇,想要什么样的妻子找不到?
谢笙一回了府里,就匆匆进了书房,谢侯今日回来的早,恰好谢麒也在,谢笙便能直接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一一说了。
“这世上的消息,最看重一个时效性,时机瞬息万变,外头的消息不能及时通传到宫里,太子他们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谢笙紧接着又道:“我们本就没打算自己参与进去,也自然不必传什么消息进宫,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伪装。”
在敌人露出马脚的时候,你却从容不迫。人家在说谎,你说的却是百分百的事实,那么皇帝会相信谁,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谢麒有些疑惑:“可若是如此,有怎么能让两位皇子知道这事儿呢。”
“皇上虽然拘束了几位皇子不得出宫,却没说外人不得进宫,”谢侯道,“只要等两位皇子的人进宫告诉他们自己查到的事情,那两位心里自然会有计较。”
谢麒恍然大悟:“所以我们为的不是彻底封锁他们的消息渠道,而是在恰当的时候,让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得知讯息。若是他们出宫,消息自然能及时的送到他们的手上,可他们在宫里的话,进宫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了。”
“若是白日里,进宫除去路上的花费,也就不算什么,等下钥后,宫外的消息想要传进去,可就难于登天。”
谢侯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稍加点拨,长子就已经能想到这么多,已然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谢麒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还是为谢侯的夸奖而眼睛发亮。
等教完了大儿子,谢侯才发现次子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小满,你怀里的是什么东西?”
谢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爹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是我和姑姑从皇上私库里给姐姐抠出来的赏赐。”
“什么?”谢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谢侯却已经笑了起来:“做得好,再有下回,抠一件算是什么本事,多来几件才好。”
“就这一件,已经值好多了,”谢笙得意的把匣子放在了桌子上,慢慢打开。
匣子里放着的,里面放着的,是一整套红宝石的头面。其中最大的那颗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整套头面做工十分复杂,用了累丝、掐丝甚至许多失传工艺。
头面说是适合未出嫁的少女使用,其实是将其中几件挑拣出来,化繁为简,看着就适合未婚女子了,可真正全套聚齐,可以算作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也就是皇帝私库里东西多,他又用不上,才不大在意。不过要不是这回朱王妃开了自己的首饰匣子,皇帝也轻易不会想要往外掏东西。
“爹,皇上赐婚的旨意已经在走流程了,咱们家是不是也该考虑着明年把姐姐的及笄礼也办起来?”
谢笙在看到这套头面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了。这头面好看是好看,可太贵重了,而且缺了一个,一整套就散了。都已经给姐姐了,难道还能让姐姐一直没个机会上头?
“办,当然要办,不过不能用这个,”谢侯听见谢笙的话,才把注意力从那套宝石头面上移开。
而谢麒,已经看得出他对这套头面很是喜欢了。
这屋子里的父子三个,谢侯和谢麒两个是真正明白这东西的价值,唯有谢笙,有些迷糊,大概懂得一些,却并不深知,只知道这东西贵重且好看。这样的东西不是给娘亲,就该给姐姐。
“为什么,”谢笙有些不服气。
“太贵重了,而且及笄礼上要用的东西都是有一定定式的,这里面难道有笄钗吗?”谢侯瞪了谢笙一眼。
谢笙听了这话,显出些懊恼来,只记得给姐姐最好的,却忘了这并不是最合适的。
“难道只能给姐姐压箱底?那拿回来有什么用,”谢笙皱着眉头,对谢侯道,“爹,我先去娘那边。”
“去吧去吧,”谢侯直接将谢笙赶了出去,才对谢麒道,“一遇上他姐姐的事情,总是瞻前不顾后的。”
“小满也是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大妹妹,”谢麒倒有些羡慕。几个兄弟姊妹里,大姐儿和谢笙的感情,毋庸置疑,是最好的。
那匣子首饰到底是经李氏的手转交到了大姐儿手上,谢笙虽没达成让大姐儿在及笄礼上穿戴的目的,却得知等大姐儿日后做了王妃,这样全套的首饰是都能经常穿戴的,不怕放着用不着。
谢家人一向是行动派,早先知道此事之后,谢侯就派人去了谢麒所说的京西方向探查。
京西的县城不多,却也算不得少,好在县城再多,也总有定数。有的县城本就有谢家的产业,打听起来也就更不费劲。
谢侯原以为至少要等一日才能有结果回来,没想到当天城门关闭之前,就有人传了消息回来。
那人是打扮成押送时蔬进京的庄户进城的,其实他也的确是个庄户。不过在成为庄户之前,他是跟着谢侯一起征战过的小队长。后头在战场上伤了腿才退下来。
他本就是逃难出来的,家里早就没人了,伤了腿又无处可去,便被谢侯收容下来,暂且帮谢侯管着庄子上的事,一管就是近二十年。
那人将车直接赶到了谢家的后门处,敲响了林家的院子。而后像正常底下上来送东西的庄户一样,被林管家领着,去见了主子。
“小人见过老爷、世子、二少爷。”
那个庄户看着慈眉善目的,听说如今已经做了祖父。
那庄户也没含糊,当即便将自己探查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小人得了消息之后,就先去问了咱们家的佃户。只说小人近期有意出门打猎,问最近有没有哪座山上有山神发怒。”
“当即便得知,有一座山名叫枇杷山,虽然没有山神发怒,可却时常有人失踪。而且失踪的多是一些不认识的壮年人。”
“小人借口怕佃户返家时出事,带人护送他们回去之时,曾悄悄探查过,枇杷山中,的确有一些本不该有的痕迹,甚至有些可以明确认出,就是军中训练所用的兵器痕迹。”
第86章 双更
军中训练所用的兵器?在场的谢家人都不由得心里一沉。
军用物品流落在外,什么时候的军用物, 又或者说, 是不是私自铸造?这件事一个不好, 是要把兵部, 以及一直独善其身的工部都拉下水的。
这件事必须要让皇帝的人参与, 谁也担不起独自经手的责任。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谢侯立刻问道:“可知道哪些失踪的壮年人都是哪里的人?什么时候来的?”
“那些人的口音比较杂乱, 不过以北地居多,约莫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出现的, 起初人少,并没有什么人在意,直到后来怪事渐渐多了,当地人才将这些事情联想起来。”
“会不会是从其他路走了,”谢麒问。
“起初那些老乡也是这么想,可周围几个村子互通有无之后才发现,不止是一个村子出了这样的事情。”
“小人也派人查过。近一个月在附近村镇出现的生面孔, 最后消失的地点, 大都在这枇杷山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