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做什么,”谢笙从前也挺喜欢沈睿,只是在被周老爷子点醒一回,自己又查了一通后,自觉和沈睿不是一路人,便渐渐远了,几乎在谢笙考乡试那会儿,就已经没什么联系,更不用说后来谢家回乡守孝,山高水长,彻底断了来往,也是理所当然。
“怎么什么帖子都往里头收,”朱红玉道,“你们少爷的好友有哪些,难道没点儿数?”
那送帖子的人忙连声告罪,连说自己再不敢了。
朱红玉轻哼一声:“你去回他说二少爷一早出门踏青去了,帖子留在我这儿。”
待那人下去了,朱红玉才对谢笙道:“你也莫怪我插手,那沈睿实在不是什么好的。”
谢笙有些好奇,问:“我记得他挺能装的,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无非不过利益二字,”朱红玉道,“旧年他与潘岳成绩相当,恰排在国子监入学的门槛上,国子监生员皆有定数,他和潘岳只能取其一。”
“潘岳原已经禀告我嫂嫂,想要将名额让给他,哪知道他为了确保自己能入学,转头就散播了不利潘岳的谣言,以此中伤潘岳,好叫潘岳以才德不佳为由被弃用。”
“我嫂嫂得知此事,当即大怒,一五一十告诉了潘岳知道,又叫他亲自去试了一回,两人才就此闹掰。也正因此,我嫂嫂才如此不放心潘岳。”
“此事过后细想,也叫人不寒而栗,这人就像是一条毒蛇,你用心去暖他,他却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跳出来咬你一口,若不是旁人跳出局看,你还要以为他一如当初孱弱。”
见朱红玉面上唏嘘,谢笙才道:“幼年一道玩时,却是半点看不出他如今模样。”
朱红玉面上不屑道:“只是你那时年幼,他在蜀地时,也是数得着的人,有些人见得东西多了,移了性情,也是正常,他那老师本也不算什么顶好的人。”
朱红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再说:“你不是要出去走走?且去!”
谢笙被朱红玉支使着谢麒赶了出去,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又想起方才之事,更是确定里头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了。
谢笙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进屋,只看着亭中几棵开着洁白花朵的玉兰树发呆。
捧墨见状,上前问:“少爷,这是怎么了?”
谢笙看了他一眼,才道:“我一向自认聪明,却不想还是忽略了许多东西,连自己曾被人耍得团团转也看不明白。”
捧墨不明就里,正绞尽脑汁的去想该怎么去安慰谢笙,谢笙却已经不以为意的转身回屋。
这是头回,谢笙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三岁时就表现出了那样的天赋,和远超年龄的沉稳个性,谢侯和周祭酒却都不以为意。
这世上总是不乏天才,天才又孤僻的,自然也就有沉稳的,谢笙幼时也常常撒娇卖痴,算不得真半点不似孩童。尤其谢笙小时候在人情世故上有些欠缺,倒印证了天才也非全能的话,便不叫人觉得近妖了。
何况谢笙才生下来,就被李氏抱着从京城到蜀地去,也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这时候有不少人都认为,幼子虽没什么记忆,可幼年的经历对一个孩子日后的成长与性格还是有很大的影响的。
所以谢笙幼时的沉稳,也自然被归类在本身性格和经历上去了。
谢笙毫不怀疑,若那时自己直接成为现在十七岁的“谢笙”,不消半日,只怕就要被疑心的。幸好是从小长起,年龄便是谢笙最大的保护伞。
小孩子不懂藏拙,谢笙表现惊艳,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正常。谢笙有心出门去,又想起方才来送帖子的沈睿不知道走了没有。顿时也没了出门去的心思,左右他即便出门,也没什么必须要赴约的去处,倒不如呆在家里的好。
其后沈睿又上门递了两三次拜贴,每回都是一样的说法,他自然也明白了谢家,或者说是谢笙的意思。便再没上门。后头听说,他转而在一次出游中帮了云哲一把,顺势搭上了云家,倒是得偿所愿,被授了官职,派到外头去了。
谢笙听说此事之后,难得没什么意外,只是觉得有趣。
“少爷为何说有趣?”捧墨为谢笙送上了一盏茶。
“沈睿素来善于伪装自己,可你觉得,云哲又真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捧墨若有所思,谢笙道:“或许云哲面上是被沈睿骗过去了,可沈睿出身商家,和安国侯府的联系,也就是外嫁庶女的孙儿。”
“当初潘岳看在这份亲戚情分上对他多加照顾,云哲可不是潘岳。”
“云伴读素来高傲,云夫人也一向把府里整治得妥帖,”捧墨恍然大悟,“只怕云伴读肯与他折节相交,定然是看中了什么东西了。”
谢笙点点头,心内却有些疑心,或许正是因为潘岳和安国侯府那若有似无的关系,才叫他入了云家的眼。
朱红玉身在后宅,所能见的有限,自然以为朱夫人拦着不叫潘岳外出,是因为潘岳性格问题。
但谢笙这些日子时常进宫当值,已经隐隐察觉到边关或许战事将起。
安国侯府作为镇守边关的主力将领,将潘岳放在京城,也算个叫皇帝放心的质子。除此之外,或许也有防着若真有个万一,也能叫潘岳将安国侯府血脉传承下去的意思。
不过潘岳和沈睿早已经闹翻,谢笙实在想不到为什么云哲会帮沈睿。莫非是这事儿被掩盖起来,云家并不知道真相,又或是沈睿汲取教训,将自己伪装的更好,真正欺骗到了云哲?
若果真是后者,那可就好玩了。
第201章 更新
“少爷今日轮到进宫当值?”捧墨想了想道,“想必是能在酉时之前出宫。”
谢笙点了点头道:“这几日并没听说什么大事, 应当能按时回府。”
捧墨这才道:“今儿您当完班, 明儿正好是休沐, 夫人前些日子便说要您陪他去礼佛的。”
谢笙这才想起,仿佛真是有这么一件事的, 当下便道:“亏得你还记着, 一早便应了母亲的, 若是忘了,可不好。”
见谢笙心里有了底,捧墨便没再多说。
这日也果然如谢笙所想,并没什么大事, 平平稳稳的。只是皇帝一时得了清闲便起了兴致, 铺排开场面, 要画一幅画出来。
谢笙好歹也是凭借画名满京城,带起过潮流的人物,此时皇帝自然不会放着他在这里不用, 便叫了他近前。
画到一半时, 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道:“皇上, 云昭容求见。”
云氏被皇帝冷了一段时间,又以极快的速度复宠, 此时虽没有封妃,离着旧时九嫔之首目标却也不算远,昭容排位,也仅在昭仪之下罢了。
皇帝的笔一顿, 一滴红艳的颜料低落在原本作为河面的“水”中,一张画眼见是要废了。
谢笙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想起补救的办法。
“今日还真是不巧,”皇帝摇了摇头,“可惜了这画。”
见皇帝作势要把这画揉掉,谢笙便忙道:“也并非没有补救之法。”
“哦?”皇帝来了兴致,随意挥手叫那人传云昭容进门,自个儿却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谢笙身上,“子和你来试试。”
谢笙闻言也不推辞,走上前去。
谢笙先用小指尖沾了点水,滴在皇帝不慎滴落的那滴朱墨上,原本浓烈的朱色立即被晕染开来,变得浅淡许多,只是这样,红色的范围也扩大了不少。
谢笙仔细看了看那朱色晕染后的模样,弃了平日惯用的画笔,直接取了工笔来,重新沾了朱墨,染了金粉,只寥寥几笔,谢笙便将原本因为失误才滴落的墨汁改成了几条嬉戏玩耍的锦鲤。
皇帝画的是春溪流水、武陵桃花源,谢笙添上锦鲤,不止不会破坏意境,反而更添几分色彩。
皇帝看得连连点头,转瞬又笑着问他:“要是这画不是画的小溪,而是一片碧湖呢?”
谢笙张口便道:“那就改成朝阳初升,碧湖染朝霞。”
“人人都爱夕阳落晚山,只你想着朝阳,”皇帝这画显然不是什么埋汰,反倒是带着几分满意,“你这样的年岁,正是朝阳初升,如此倒也合适,若只想着什么夕阳晚来红,反倒拘束了。”
谢笙没诚惶诚恐的听教,反而笑弯了眉眼,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这段时日他常常伴驾,又有谢侯在旁提点,对皇帝的脾性也摸得有七八分准,这时候若是畏手畏脚,惹了皇帝没趣,只怕日后都得少来几次。
这画被补救回来,皇帝自然也不会将它再扔了,索性提笔在留白处题了一首小诗,再落了自己的私印,才算是彻底满意。
“臣妾来得巧,皇上墨宝初成,只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眼福。”
云昭容说话间已经从外头进来,谢笙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自觉的从皇帝身边退到一旁去。只是就这一眼,谢笙也明白了为什么云昭容能这么快复宠了。
云昭容能被云尚书一家子下了大力气送进宫,又以寡妇之身得了皇帝宠幸,自然不是什么鄙陋人物。她容貌之盛,只怕连当初的高贵妃最当龄的时候,也要避其锋芒。
先前的云昭容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短短的几日沉寂后,云昭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如今的所有装扮姿态,都完美的展现了她的长处,避开了所有有可能的短处。若是这样的云昭容不复宠,只怕这后宫,都要如同虚设了。
“爱妃既然喜欢,赏你又何妨,”皇帝伸手,引了云昭容到他身边去。
见云昭容巧笑嫣然的依偎进皇帝怀里,谢笙便有些坐不住,想提前告辞吧,下午却也还要伴驾的,便是走也走不到哪儿去。
最后还是皇帝发话,叫谢笙自个儿下去歇着去,钱总管见了,也同谢笙一道出了门,只留下云昭容和皇帝在里头。
在光上门前,谢笙眼见的瞧见云昭容竟然大胆的送上了红唇香吻,娇俏勾人的语气,竟堪比洛城选出的花仙花使。
谢笙看了不动声色的钱总管一眼,道:“钱总管的饭食可送来了?不若今儿中午咱们一道吃吧。”
钱总管也不推辞,点了一个亲手教出来的内侍守在门口后,才同谢笙一道往偏殿而去。
“御书房不是一向不许后宫入内?怎么这几回都见着了昭容娘娘?”谢笙见偏殿无人,便试探性的低声问了一句。
钱总管看了谢笙一眼,才道:“皇上既然没说不许,那便是许了。”
谢笙眼中闪过几分了然。
过去皇帝是不许后宫干政没错,却也主要是为了防着高家和高贵妃,如今高贵妃已死,皇帝灭了高家,大权独揽,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御书房里能不能有后妃入内,当然是看皇帝的心情。
如此看来,皇帝这段时间心情不错,连这样的事情都毫不在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云昭容的缘故,若果真只云昭容是特别的……
谢笙心里存了事,连饭食用得都没那么香了。钱总管见状,不免摇了摇头,敲了敲桌子,小声同谢笙道:“你想这许多,又有什么用处,这后宫里的事情,难道还能瞒得过那位去?”
这说的,便是朱皇后了。
谢笙当即便道:“也不是觉得能瞒得过姑姑,只是心里难免担心姑姑些。”
“娘娘没白疼你一场,”钱总管笑了起来,却没再多说,“快些用饭,最多半刻钟,咱们就要到前头去了。”
钱总管既出了口,谢笙自然不敢不信,结果自然也正如钱总管所说,半刻钟后,前头就来了人,说是云昭容已经坐轿子回去了。
谢笙跟在钱总管后头进了殿中,里头已经点了龙涎香,只是谢笙敏感的从这香味中分辨出了一点奇怪的膻味,似曾相识。
第202章 补更
皇帝早先也就是兴致不错,此时更是红光满面, 意气风发。
谢笙只看了一眼, 便低下头。皇帝亢奋得有些过头, 眼中残留的威势和侵略性还十分浓厚,可这状态, 怎么看, 怎么叫人觉得不对。
谢笙此刻已经从还没散尽的气味里明白, 方才皇帝和云昭容在殿中是做了什么,却也只做没反应过来。
近些日子,云昭容来得频繁,每每总会和皇帝在殿中独自呆上一段时候, 再被轿子接走, 便是再笨, 也该知道两人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了。
云昭仪也并非只在谢笙当值的时候过来,翰林院中先于谢笙成家的前辈比比皆是,故而皇帝和云昭仪的风流韵事, 在谢笙这几个时常进宫当值的小圈子里, 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谢笙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头, 垂下眼睑,皇帝以前可没吃过什么药, 今天这状态,要说没用些助兴的东西,都对不起他从小到大看的那些医书。
谢笙一时有些看不大明白了,云昭容所出的小皇子尚且年幼, 按理说最该顾惜着皇帝身体的就是她,如今却为了宠爱,用出这样的手段来。
今日没什么大事,皇帝便放了谢笙早些回去,只是还没等出宫,就被东宫派来的人截住。
“殿下请您去呢!”
“可说了是什么事?”谢笙一面跟着往东宫走,一面问着。
那内侍闻言却不正面回答,只说:“等您见了太子殿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