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馆长的任命通知刚一下达,何滟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c博。黎夜光正在和陈展部的张组做交接工作,何滟进来时连门都没敲。
“黎组长,好久不见啊。怎么我回来了,却听说你要离开c博了?”
黎夜光微微一笑,把手中的资料递给张组,张组知道她俩的恩怨,未免战火波及,拿到资料就溜了。
“听说何经理要回来了,我就觉得这块地方连空气都不好了。”黎夜光大步上前,凑近何滟深吸一口气,蹙眉摇头,“一股子腐臭味儿,当然要走。”
何滟此刻心情大好,任由黎夜光说什么也是不在意的,“我是腐臭味儿,那你黎组是什么味儿?倒霉味儿吗?”
“倒霉的是接下来要和你合作的策展人吧。”黎夜光耸耸肩,“我可是解脱了。”
何滟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有些怀疑地问:“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投资人都跑了吗?”
“哇!”黎夜光故作夸张地惊叫了一声,“何经理离开这么久,还时时关注我,你这人是不是就喜欢追着我找虐啊?”
何滟挑了下眉梢,看出黎夜光是故作镇定,冷冷一笑,“为了一点颜料和我死磕,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你带走的那些人都要和你一起完蛋!”
黎夜光被她看穿倒也不慌,反正答案她早就猜到了。“看来何经理最近没少忙活,这么多年倒还真干出一件大事来了,不容易啊。”
何滟对她的嘲讽不理不睬,倒是另有不解,“你是因为余白才和我死磕颜料的,怎么你们没在一起啊?”
黎夜光平静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你是因为钱才这么不要脸,怎么看起来还是挺穷的啊?”
何滟先是一愣,继而笑了,“黎夜光啊黎夜光,你要是走了我还真挺无趣的,你说你这么厉害的人,留在c博轻轻松松做个策展组长多好,何必去辛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黎夜光带着几分悲悯打量着得意的何滟,“我想要的将来、我想要做的事,你跳起来都不一定看得到。”
“你……”
没给何滟说话的机会,她继续说道:“而且我想,你和李馆长为了撬走我的赞助人,势必要许诺他们更大的利益和回报,你们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文人画特展不一定能有那么好的收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滟蹙眉,一把拽住她。
黎夜光勾起嘴角,抽回手臂淡淡地说:“我只是告诉其他博物馆你采购瑕疵颜料、毁掉文物的事,所以你们想借调展品的话,可能要黄了。”
现如今博物馆众多,要想举办特展都得靠几家博物馆联合,将各家珍品集中,方能有足够的珍品展出,若是没有借调的文物,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小展。
“黎、夜、光!”
何滟暴跳如雷的时候,黎夜光已经大步走出办公室,关门前,她扭头一笑:“这地方留给你了,玩不下去的话趁早离开,别毁了这么好的博物馆。”
高茜听说了黎夜光与何滟的一番较量,气得火冒三丈,“这个何滟!我非找机会把她揍一顿不可!”
“揍她有什么用。”黎夜光疲惫地捏着眉心,“你这个ceo还是想想要怎么发工资、怎么付租金吧……”她今天联系了几位新赞助人,但事出突然,大家都需要考虑的时间,也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要是有个人傻钱多的赞助人从天上掉下来,咱们就能度过难关了……”身为ceo的高茜觉得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竟然连强壮她都有些吃不住了。
“钱多的好找,人傻的没几个。”阿珂脱口而出,“现在还会有谁钱多得没地方花?只有余大师了吧……”话音刚落,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后悔不已。
黎夜光像没听见最后一句似的,淡然地继续往前走。
高茜眼珠一转,一把将她拽住,“夜光!咱们可以去找逼王啊!人贼傻!钱贼多!”
黎夜光停下了脚步。
姬川?虽然之前他不是最优项,但此时此刻确实是最佳选择。
“可我之前也算婉拒了他……现在要怎么开口呢?”
这下高茜重振雄风,信心满满地拍胸脯保证,“他可是我的学生,老师一句话,学生哪敢不听!哈哈哈……”
然而——
高茜却忘了一点,姬川这个人只是对艺术不在行,但并不缺乏经商的头脑,毕竟他承袭了八卦村的优良血统,天生就是个商人。
所以等高茜和黎夜光登门拜访时,姬川俨然就不是之前的态度了。“黎组长之前拒绝我,现在又来找我,是遇到难处了吗?”
他这话说完,黎夜光就用余光给了高茜一记白眼,钱多是没错,但人不傻啊!
高茜当场就要撸袖子、挽裤脚了,“怎么着,你之前自个来请夜光给你做策展人,现在却想摆谱?”
“之前主动权在黎组,现在主动权在我,我要是不谈点有利条件,难道傻吗?”正说着,姬川的秘书给她们端来两杯茶,逼王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今年最好的明前龙井,尝尝?”
黎夜光很清楚,情况紧急,自己并没有和姬川谈条件的资格,但多年策展的成绩积累,足以让她不缺底气。她先将一份文件递给姬川,然后才端起茶杯,一边品茶一边慢悠悠地说:“这是壁画展开展后的数据,有门票总收入,还有围绕展览产生的社会影响力,包含电视台收视率,还有开展期间的百度指数、微博话题,等等……”
姬川接过文件,佯装看得很认真,其实他对黎夜光的能力没什么怀疑,只是按照程序,他必须得趁火打劫,否则今后还怎么做奸商、怎么带领八卦村一路暴富啊!
“我记得黎组长之前说过,如果你来艺源美术馆,所有的展览项目必须由你说了算。”
黎夜光点点头,“对,不过当时你没同意。”
姬川合上她给的文件,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资料递给黎夜光,“虽然现在主动权在我,但我愿意慎重考虑你的要求,只要你能替我接下一个展览。”
第四十一章 高风险与高回报
part41
艰难的人生是拥有生命就必须承受的代价。
——《夜光夜话》
黎夜光从姬川手中接过资料,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之前自己握着主动权,姬川都不肯完全放手艺源美术馆,现在她是被动的一方,他却说可以慎重考虑,想来这个展览不会是什么好差事。可她打开资料一看,却惊住了。
“丝路千年国际壁画临摹展?”
这个展览黎夜光在去年年末就有听闻,主办单位除了几大艺术机构,还有美协和文化部参与,又是国际联展,所以规格定得很高。当时她得到消息,才筹划了壁画特展,本想搭一波东风,哪知联展推后,反倒是壁画特展给它预热了。
黎夜光简单翻阅了一下资料,“这个展览分两阶段办展,第一阶段分区展出所有参展作品,然后由专家评选,第二阶段则会集中在一处举办颁奖仪式和优秀作品展。姬先生,你想接哪一阶段的展览?”
姬川惊讶地问:“难道你都能接下来?”
“做梦吧!”高茜不客气地吐槽,“就艺源美术馆,能拿下分区展都是奇迹了!”
姬川端起他的明前龙井抿了一口,幽幽地说:“黎组长不是很厉害嘛……”
这种高规格的国际大展,能拿下一个展区对艺源美术馆来说就是极大的荣耀了。姬川虽然接触艺术圈时间不长,但野心却不小,竟然第一步就盯上了如此大展。
“我看了,展览分五个展区,三个国内,两个国外。你们之前谈的应该是东南展区,但是没谈下来,原因无外乎有三,第一是艺源美术馆虽是c市最大的私立美术馆,但规模上还是输给一些大型公立博物馆;第二自然是人手不足,国内分展区需要接收全国征稿进行初评和复评,展览期间还要组织评选工作,最后将获奖提名作品统一送给主办方进行终审,才算完成分区展,这些工作量以艺源美术馆目前的人员规模是难以负担的。”黎夜光一针见血地点出姬川团队失败的原因。
“规模咱们可以扩大,现在已经在加盖新展厅了。”姬川为难地说,“所以问题还是专业人员不够。”
“专业人员也简单,出得起钱还怕挖不到人?”黎夜光笑了,“虽然硬件略输一筹,但可以用软件弥补,只要能保证一定数量的知名画家愿意把作品送来艺源美术馆参展,而非其他展区,就还有胜算。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三个理由——艺术人脉。”
“啪!啪!啪!”姬川佩服地连拍三掌,“黎组长不愧是黎组长,说的都是关键。不瞒黎组长,主办方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分区展能不能谈下来,就看黎组长你了,没准金奖都能从咱们展区选出来。”
“金奖?”听到姬川如此狂妄的口气,黎夜光萌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姬川从名片夹里抽出一张折叠的超市小票,摊开捋平,推到黎夜光面前,“主办方已经答应,如果我可以请到余家来参展,就把这个机会给艺源美术馆。”
四四方方的小票上,是余白简单的签名和一朵精巧的线勾莲花。
黎夜光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姬川和余白的交锋,她并不认为姬川对余白的能力有多少了解,又怎么会以余白为诱饵和主办方谈条件呢?
姬川拿出手持式眼镜,一边欣赏余白的“名片”,一边冲她身旁的高茜点了点,“要不是高老师给我讲解,我都不知道原来余家这么厉害。我一提,主办方立刻就心动了,说余家以前就极少参加艺术活动,这些年更是连山都不下。可黎组长你不一样,你是能把余大师弄下山来修壁画的人啊……”
黎夜光侧目看向高茜,目光凶残至极,高茜狠狠打了个激灵,颤颤巍巍地伸出五根手指,“就……他给了我五百块,让我解答来着……”
黎夜光捏着超市小票,走出姬川的办公室,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报应!
没错,报应啊!
她把余白甩了、踢了,叫他滚得远远的,无论理由是什么,表面上看都是她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现在这脸打得也太响亮了吧?
高茜自知有罪,怂怂地跟在她身后,“我就是随便一说,哪知道逼王这么有心机……看着人傻钱多,竟然是只心机狗!”
见黎夜光不说话,高茜心生不安,“你该不会真的在考虑这件事吧?!”
黎夜光不置可否,而是说:“策划国际联展是多难得的机会,而且姬川为此不惜下血本,展览的经费自然也不用愁,最重要的是接下这场展览还可以完全掌控艺源美术馆。”
“高回报必然高风险啊!”
黎夜光翻弄着那张小票,一面是早已模糊不清的清单,一面是余白清晰的字迹,“以上都只是利益层面,但我现在还要考虑另一个层面,如果拒绝这个机会,我和你,还有其他人要怎么办?”
倘若现在只有她一人从c博辞职,那么姬川拿出小票的时候,她就可以把它撕了,可现在有八个人跟着她一起辞职,黎夜光就不能只考虑她自己了。
相较于她的纠结,高茜显得毫不犹豫,“就算你愿意去找余白,余白难道还会再下山吗?受伤的人只是你啊!”
黎夜光见她异常严肃,噗嗤一声笑了,“看把你吓的,我又没说真的要去。我可是甩了他的人,再去多打脸啊!”
“……靠!你吓唬我啊!”高茜气得拍了她一掌,差点没把黎夜光的早饭给拍出来!
“你把力气留着揍何滟好不好!”黎夜光捂着胸口喘气,“你把我拍死了ceo也只能去搬砖了!”
“要是搬砖就能解决问题,我倒想呢。”高茜说着迈大步子,一边压腿一边转腰,活动筋骨,“要不我再去找找张总?陈总?孙总?”
黎夜光把手中的小票叠好,收进包里,这是最差、最难的一个选项,却又是她现在最好的一个选项。
看起来似乎是三个月前那一幕重演,但其实不一样啊!三个月前他们只是陌生人,也没有任何感情纠葛,她昂首挺胸也就去了。
可现在呢?
情感上的亏欠不说,她也没有去求余白帮忙的理由,壁画修复是他的专业,可参加展览却不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世俗名利,要他参加展览,只不过是为她度过困境罢了。
纵然她的感受、她的颜面,还有她所有深藏不露的情绪,都可以暂时搁下,强大的理智不断地告诉她,去求余白,放下一切尊严去求他,这是一笔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她忘不掉离别时余白绝望的眼眸,忘不掉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黎夜光发现,原来她还达不到真正的冷血。即便她放下所有情感包袱,还是做不到。
因为她不想再利用余白了,一次都不想了。
回家的时候又是深夜,这段时间她一直刻意晚归,像是在回避家里的冷清似的。以前她很喜欢一个人在家,安安静静,又很自由,可现在冷清却变得有些难耐。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确实和余白不一样,他是能在山里待七年的人,而她却连家里的安静都不习惯。
这样的类比自从余白离开后,她每天都可以想出七八个,像是在自我开解,也像是在自我洗脑。她给自己最多的一个暗示是——
余白没那么重要。
他比不过成功,也比不过名利,更敌不过陈式薇留在她心中的巨大恐惧。
他只是比其他人重要,她才会一时忘不掉,哪怕她已经哭过一场,这在黎夜光的感情体系里已经是最高规格的待遇了。
毕竟能让她哭的人,余白是第二个。
他像山泉一样清澈,像北风一样孤独,又如沙漠的烈日,即便到了深夜,沙土里都是它的余温。黎夜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所以她觉得,自己时常想起他也不算是丢脸的事。
房门突然被叩响,黎夜光回过神来,“进来。”
黎为哲轻轻推开房门,却只是站在门口,“我……”他刚一开口,嗓子就哑了似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喑喑哑哑的,“明天一早就走了,去新疆。”
虽然他常年在外考古,但这次回来才一周就要走,黎夜光心里很清楚,是因为那天的争执。
站在门口的人手里攥着什么,隔了一会才伸长手臂,将一张银行卡放在她的书桌上,“那天听到你说投资出了问题,这里钱不多,你先用着,密码还是以前的。”
黎夜光想开口,嗓子却被什么死死掐住,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